在一個小巧的庭院之中,阿黛拉睜開了雙眼。
這個院子滿滿的西海群島風情,墻邊的架子上爬滿了看起來相當可口的葡萄,夕陽的照射下,泛著紫金色,煞是好看。墻角有些堆砌的木桶,隱隱約約能聞到葡萄酒的香氣。
遠處的阿拉爾山脈泛著神圣的光芒,海如同鏡子一樣平靜。這般夸張的景色,只存在于阿黛拉的心象里。
庭院中唯一的一個石頭房,房門正大開著。阿黛拉站起身,神色平靜,仿佛這里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她徑直走向了房門,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喜悅。
{“姐~”}
房間里的姐姐,正不緊不慢的坐著喝茶。
{“最后一個爛攤子也終于收拾了,姐,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阿黛拉坐到奇怪姐姐的對面,笑的非常燦爛。
{“我們現在不就在嗎?”}
姐姐開口說話,語氣略顯冷淡。
{“這里是幻象啊,過了這么多年,估計家里都變樣了,小時候種的葡萄,大概已經長滿了整個架子了,還有調皮的弟弟,大概已經——”}
突然,姐姐放下茶杯,表情凝重,雖然她一直都是冰山臉,但是好像有那么一絲更嚴重了。
{“嗯?”}
姐姐起身走開了,她走到門口,背對著阿黛拉,似乎在眺望著遠處縹緲的景象。
{“怎么了……”}阿黛拉有些疑惑。
{“不能回去。”}
{“為什么啊?明明約好的。”}
阿黛拉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怎么,難道那天的約定你不記得了嗎?”}
{“回不去……”}
{“……”}阿黛拉感應到了姐姐隱瞞的情緒,開始變得不安。
{“只要有我在,名為阿黛拉的少女就不是人類。”}
{“可是沒有你,阿黛拉就不完整了,你才是原原本本的阿黛拉啊。”}
阿黛拉上前拉住姐姐的手,這才發現姐姐冷峻的眉毛,竟然微微顰蹙起來,違和卻令人憐惜,盡管只是微微,但舊神見證,那是獨自承擔了無數苦痛卻輸給了無奈的沉重。阿黛拉無比驚訝,她從未見過姐姐露出如此表情,自她蘇醒以來,姐姐一直如同冰山一般肅穆,表情和話少得可憐。莫非是英雄歸鄉,心生膽怯?
{“姐姐在害怕什么?”}
阿黛拉不明白姐姐的膽怯從何而生,如果是關于詛咒……的確,魔神的詛咒給予了阿黛拉永恒的肉體和數倍的苦痛,這讓十二年的光陰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家鄉,也許已經物是人非。家鄉那樣教會勢力遍布的小鎮,很容易將這種事情聯系到魔神身上,報告給神官,那樣的話,阿黛拉就會成為教會的追捕對象。最糟糕的是,無論她的家人是否把她當成惡魔,她都會連累到家人。
但是,這些阿黛拉和姐姐并非沒有討論過,事實上,易容魔法很容易遮蓋詛咒帶來的不老,以姐姐的實力,她們完全可以隱瞞一輩子。
{“其實,兩年前,達西見過我……”}姐姐的語速很慢,但是卻字字重擊。
{“什么!?”}
阿黛拉驚叫出聲,她從未聽姐姐提起過。既然姐姐見過,那一定是在自己蘇醒前,從魔神的領地逃離之后發生的事情。弟弟反應如何,之后為何沒有找到自己,還有為什么姐姐要隱瞞這件事情,阿黛拉想不通。
{“他是教會的人了。”}
又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阿黛拉瞬間感覺天旋地轉。教會,最棘手的勢力,如果姐姐說的是真的,那弟弟完全有可能聯系教廷追殺自己和家人,雖然自己并不相信弟弟會是那樣的人。阿黛拉想聽聽更多細節,關于弟弟的一切,關于姐姐與弟弟的接觸。
姐姐平淡的說出了當時的場景,那是一時沖動歸鄉后的偶遇,姐姐說,弟弟當時除了難以置信,還有深深的恐懼。阿黛拉則堅信弟弟害怕只是出于活人對已死之人的本能,更堅信弟弟并不會為了教會出賣家人,她覺得只要花時間解釋一切,依然可以回歸過去的生活。
{“我們按理來說已經死了十年多,弟弟沒有心理準備,肯定會害怕的。我覺得……”}
{“夠了!妹妹,夠了。”}
姐姐一聲呵斥,聲音開始顫抖,
{“你根本不知道他當時有多么害怕和憤恨!他向我揮劍,質問我是誰!”}
她背對著阿黛拉向前走了數米遠,在葡萄架前停下來。
{“我們回不去了,被魔神擄走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你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
盡管姐姐背對著阿黛拉,但阿黛拉能夠感受到姐姐抑制的強烈情緒波動,這對于自從蘇醒之后就幾乎沒見過姐姐表達情緒的阿黛拉來說過于令人吃驚,她慢慢靠近,將手搭在了姐姐的肩上,發現姐姐抖得厲害。
{“我利用了你。”}
{“我看著你同那些“惡魔的胚芽”談笑,看著你遵循迂腐的道德受騙,看著你為了結束恩怨甘愿被殺,我卻無能為力,我明明知道,你只是十五歲的我,但我根本無法像你一樣。”}
{“于是從某一刻起,我給了你希望,回家的希望,想著這樣你就能夠幫我度過難關,我好慢慢尋找治愈我內心的方法。但是,一天一天,我愈發的不安,我不敢坦白,怕你得知一切后拋下我,再次沉睡。”}
{“若你離開,我便是活生生的惡魔,再無處立足。我好希望滅掉我的這一半靈魂,把身體留給你,如果能,我早就這么做了……”}
{“對不起,到了這個份上,才和你說這些……”}
{“對不起……”}姐姐轉過身來,眼睛有些渾濁。阿黛拉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是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了一年多前的那個雪夜。
她只有被魔神擄走前的記憶,姐姐也從未告訴她那十年里的經歷,所以她并不知道姐姐在魔神手中具體經歷了什么,但是傻瓜都明白,那十年不是人能夠扛過來的。僅僅是魔神降世的那個夜晚,就已經讓阿黛拉夜不能寐,噩夢纏身,更何況在魔神的折磨下掙扎十年?
自己像是一個帶路的孩子,提著燈籠在前面輕快的又蹦又跳,而姐姐,是馱著行李的大人,佝僂著身子,寡言少語,不曾喊累。一年半以來,姐姐不曾跟自己爭奪過身體的控制權,只是靜靜的看著,時不時的分享一些記憶和經驗,在危險關頭接手解決危險。這種感覺很微妙,她無法形容自己對姐姐的感情,明明知道跟自己住在同一個身體里的這個靈魂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姐姐,但是她還是想這么叫她,也許這個稱呼,就能概括一切吧。
阿黛拉伸出了手,輕輕地抱住了她。
{“姐,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我們不回去了,就算注定要站在人的對立面,我也跟你一起承受。”}
阿黛拉的語氣很堅定。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去旅行吧,去周游列國,既然詛咒是一切的來源,我們就去尋找關于詛咒的線索。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姐姐似乎停止了呼吸,她緩緩的將手放在阿黛拉的背上,抱得更緊了些,眼淚打濕了阿黛拉的肩膀。
阿黛拉第一次見姐姐哭,她們之間的情緒紐帶突然變得如此強烈,阿黛拉也忍不住了。
漆黑的山澗中,一只蜥蜴爬過一個少女的尸體。不知為何,那滿是污泥的臉上,有兩行熱淚。
第二天上午
一塊巨石下,于一片干涸的血泊之中,阿黛拉蘇醒了過來。胸口的那一刺,似乎除了衣服上的一個大洞以及放出駭人之量的血外沒有造成什么,以及從懸崖上跌落后應有的粉身碎骨,全然沒有留下痕跡,簡直像是魔神一般的恢復能力。還好這里是灰暗的谷底,沒有什么人經過,不然又要多一個民間傳說。
在某處水洼,阿黛拉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眼睛微腫,臉上都是泥巴,還有兩道淚痕。她用水洗了洗臉,然后,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她那張普通的臉開始變形,伴隨著塵土的剝落,露出了她本來的容顏。
之后,阿黛拉用破掉的衣物沾水擦拭干凈血跡,不知從哪拿出了一些干凈的衣服換上,還有新的匕首和弓箭,仿佛憑空變出來的。
上午的陽光透過山谷,灑在阿黛拉臉上。她沿著山澗,向大路上走去。
自此,楊·干白不復存在,而真正的阿黛拉·干紅,踏上了沒有目的地的旅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