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逐漸離開了,塞萬訶德不知道拿這些金錢怎么辦。
還有一些人意猶未盡的觀眾看著塞萬訶德,他們也是最后幾個過來投錢的人。
“先生,請停止你的慷慨。”塞萬訶德制止了這個人準備放錢的手,“我是騎士,榮譽對我而言就價值萬金,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金錢,那就違背了我騎士的信條——要克制,不要貪婪——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錢,當然,我的生活不會這么窘迫,但是我的榮譽會掃地,這真是兩難的境地不是嗎?先生,當我為了眼前的生活而妥協,接受了金錢的誘導,這就像是塞外的沙民在焦渴時飲用毒酒,金錢就是我的毒酒,它能解決我的燃眉之急,也能在我接納這些錢開始,使我墮落。”
觀眾收起了錢,拍起了掌,“還沒結束?看來我很幸運。”
這位上前送錢的先生,則站在了一個最適合觀看的距離靜靜的注視著塞萬訶德和梅菲斯特兩人。
“你當然會感覺幸運,先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騎士的啟示。”
“開始吧。”這位書生氣息很濃郁的男人坐了下來,解下一壺酒,重新回到了觀眾的狀態,“我的作品正遇到難產的狀態,我想,我從哀城的詩人身上應該會得到足夠的靈感。”
說完,這位先生從耳邊取下了一支鵝毛筆,在一張石灰板上涂涂畫畫,記錄著稍縱即逝的靈感,羊皮卷對他來說還是太過昂貴,用石灰板寫字是他從建筑匠師那里學來的,他們在石灰版上不斷的修改完善藍圖,如果遇到不妥之處可以直接覆蓋后重來,詩人也是這樣,只有在自己認為石灰版上的文字完美無缺之后,才會把文字細心的謄抄在羊皮卷中。
“開始?”塞萬訶德詫異的問,“開始什么?”
“你的表演啊。”
“我表演了什么?騎士只有在比武大會上才會有表演,可表演僅僅是對事不關己的觀眾而言,任何一位手持木槍,騎馬沖鋒的騎士,哪個不是背負著家族的榮譽?我告訴你,在比武大會上,除了來投機的雇傭騎士還有自由騎士——因為失敗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反正沒人認識他們,但是一旦勝利就可以揚名立萬——哪個不把這個當做真正的戰場?”
詩人的眼睛如同太陽的光芒一樣張狂著,他猛喝了一口酒,用鵝毛筆在石灰板上筆走龍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寫關于騎士的詩歌,但是啊,現在的騎士太難接觸了,在星落城,就只有一支圣杯騎士團,他們只把承諾不斷的宣揚,但從不履行,除了收取什一稅,什么都不做”
詩人撩了撩垂在眼前的臟兮兮的長發,鵝毛筆語句后用力的一點,表示著記錄完畢,他對著塞萬訶德揚了揚下巴,表示繼續。
“什么?”
“繼續?”
“繼續什么?”
“你的表演。”
“我沒有表演!”塞萬訶德氣急敗壞,踩踏起了他心愛的鎧甲,“你不能因為從來沒見過騎士,就認為有信仰的人都在表演——你哭什么?抱歉,孩子,我的語氣重了。”
詩人都有顆敏感的心,毫無例外的,這顆敏感的心都在內心的最深處日夜悲鳴,而在敏感的心之外,是用一層對外界的一切都滿不在乎的表情鍛造的鎧甲。
看著塞萬訶德表演的詩人此刻就在流淚,流水打濕了先前記錄好的語句。
“偉大。”
“對,我是偉大的騎士。”
“偉大的詩人。”
“騎士除了懂得戰斗,還得懂得戰術和謀略,同時要精通經濟學,鍛造學,數學,哲學——文學,通常都不差,因為你要知道,騎士只去征服不可戰勝的對手,在愛情中也是這樣,他們只愛不可觸及的女神,這個時候,唯一能夠傳達兩個人心意的只有詩歌,現在不少吟游詩人的歌唱就是以騎士的文學作品作為藍本,其中百花騎士吉姆.博伊的作品最具文學價值。”
“你太偉大了,你是我見過最偉大的詩人。”這個年輕的詩人已經泣不成聲,他的淚水淹沒了石灰板,苦心的記錄一下子被情緒淹沒成糊狀。
“我知道我的文學素養超群,我同樣感謝你發現了這個常常被人忽略的優點,但是這全部得意于我常年在書齋中的暢游,但是,你聽著,我必須注重強調下,我首先是個騎士,其次!才是詩人!”
年輕的詩人坐不住了,他再也顧不上那個影形不離的靈感情人——石灰板,用一個堪比騎士夜襲時的速度起身,猛烈的擁抱了塞萬訶德。
“你太不容易了,偉大的騎士。我一直以為我足夠偉大,是那種隱秘的偉大,不為人知的偉大。我覺得作為一個詩人,需要一顆痛苦的靈魂,我故意挨餓,我故意失戀,我故意貧困,我在酒館找打,我把自己灌得爛醉,我對心愛的女人忍住愛意不表,這一切,就是為了能讓痛苦的靈魂能同時激發出十三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但是認識了你,我知道我遠遠不夠格。”
詩人哇哇哇的哭,塞萬訶德以一種強者的面貌安撫詩人的情緒,可是,騎士的驕傲仍然他說出了實話——“別傷心,孩子,你別傷心,還有什么人格比得上騎士的人格完善?還有什么財富,比得上騎士富足?還有什么職業比騎士還要高尚?即便以你的據理力爭來對抗騎士的詭辯無理,到最后也是你來自慚形穢。
“不要傷心,孩子,能認清自己的能力才是進步的開始,你可能永遠無法像我這樣完美無缺,但是在作詩一塊,你是有可能超越我的,你可以用余生來鉆研韻律和辭藻,而我,還有更偉大的事情要做。在文學上,我可以保證,你絕對可以短時間超過我。因為當我完成偉大的征途,我的信手拈來就可以戰勝你的冥思苦想,知道為什么嗎,年輕人?寫詩最重要的,不是活在詩歌中,而是要活在生活中,我擁有你終有都無法擁有的寶藏,這個寶藏稱為經歷。”
“你太偉大!”詩人的鼻涕流在塞萬訶德的肩頭,長長的一條,像進入繁殖期時公狗的垂涎。
“我早就聽說——”這位詩人有個奇怪的能力,他可以在哭泣時氣息衰亡,但是在說話時卻比精靈還要流利,“在哀城,被詛咒的居民會換上詩人病,他們郁郁寡歡,為了完成詩中的形象,會忘記紙上的自己和現實中的自己的區別,今天,我終于看到了,你為了完成騎士編年史,真的把自己幻想成了騎士,在騎士淪落為滿足私欲的職業時,真的有一位詩人把自己活成了英雄紀元時才存在的人物。”
“我都說了,我沒有裝,我就是——”
塞萬訶德急得把詩人推了出去,詩人跌了出去,在地上坐了個結實,接受又立馬彈了回來,再一次擁抱了塞萬訶德。
“你愚不可及。”
“我沒有你這樣的靈魂,我當然愚不可及。”詩人大哭。
“你難以教化。”
“我難以教化。”詩人放開塞萬訶德哭泣。
“你不要擋住我的路,我和我的公主要去圣都。”
“我不會擋你的路,但是,如果你不為星落城留下詩歌,我不會放你走,如果你堅持要走——”詩人停止了哭泣,他抓起一把泥土三兩下擦干凈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那你就接下我的白手套。”
塞萬訶德面對著神情嚴肅的詩人說,“我知道了,你在三流作家的小說中學習過騎士的行為,但是,你學得太紙面,你以為白手套只是一個概念?你的手上哪有手套?”
詩人看了看手,再一次掩面大哭。
塞萬訶德把頭盔里面的錢全部倒在地下,“梅菲斯特,抱歉,我沒有辨認出他是個瘋子,在他身上耽誤了好些時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走吧——你,如果你餓了,撿一些足夠晚飯的錢,不要拿太多,學會知足,你要知道,有比你更饑餓的仍在星落城艱難的生活。”
“你要走了?”
“我現在就走。”
“以你的才華,騎士!”詩人從花俏的帽子上取下另一支鵝毛筆,塞到塞萬訶德手中,“完全可以在今年的比武大會中奪魁!”
“我不需要無用的榮譽。”
“獲勝者將成為圣杯騎士團的團員!”
塞萬訶德一下子被觸動,“他們守護著賢王古斯塔夫的圣杯?屠龍者的圣杯消失好久了。”
“據說有關系,騎士!”詩人握緊了塞萬訶德拿住鵝毛筆的左拳,“這就是入場劵,偉大的騎士,有你參加,任何人都不是你的對手,包括準備了數年的我,我把進場的資格交給你,不過,有個條件——”
塞萬訶德還沒有詢問,詩人就脫口而出,“讓我當你的侍從,讓我呆在你的身邊,聆聽你的智慧,讓我朽木可雕,教化我,讓我開明,鞭打我,讓我克己。”
圣杯騎士團,這對于塞萬訶德而言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如果贏得比武大會就能加入,那比書本上記錄的條件放寬了太多,這樣的機會成本讓書齋騎士的雙眼熠熠生光。
塞萬訶德看著梅菲斯特,在收納侍從之前,這位騎士要聽聽她的意見。
然而,梅菲斯特,她正用難以形容的眼光注視這兩位難以形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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