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戲劇中能夠看到奧爾罕的身份有問題,這是有一顆多么敏銳的心靈。
除了贊嘆之外,塞萬訶德沒有忘記重要的事情:
距離下一次的霜狼與嗚咽之時,還有接近一整天的時間,足夠讓他在最舒服的狀態下聽聽星落城的七神劇場曾經上演過什么。
“你能夠為我講講,劇場中發生了什么嗎?”
“我盡力,因為我記不太清楚。”
“你愿意接受在旅館為我講述你看到的故事嗎?堂坐太吵,街道太臭,而這里又沒有我們的家。”
“這里就可以。”
“不行,梅菲斯特,污穢的老鼠堆中長不出白蓮,你的故事不應該在這里講述。”
“如果有房間不用,繼續亂花錢,那之后我們的旅途的住宿就是老鼠堆。”
塞萬訶德不是不精通妥協的藝術,一句戴上兜帽的提醒后,他們又打開了在柳巷的紅樓中,四樓的第三個房間。
老母親的抱怨沒有斷絕,就算塞萬訶德支付了足夠的錢,她也覺得不去寵愛她的姑娘,而把她的店當做旅店用,有一種把騎士之劍用來砍柴一樣的別扭感。
塞萬訶德把雙手放在膝蓋,背挺得筆直,這是他在看戲劇時最常用的動作——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這次沒有交頭接耳,炫耀自身半生書齋換來的淵博與寒酸,而是目不轉睛,比登上高山,聆聽圣戒時還要嚴肅與認真。
梅菲斯特開始了復述:
劇場中,那位鐵匠的鐵錘還在敲打出陣陣聲響,他的作品還沒有拿出來給那位終將一死的騎士,這兩位的故事就迎來了結束,戲臺的燈光全暗,管理員不和諧的聲音從后臺傳送到了場中,“快下來,快下來,那位大人要看另一出劇。”
臺下,沒有喧鬧的黑暗著。
臺上的幕布沉重的垂下,像一塊巨大而血紅的蛋糕。
幕布急速的收緊,讓觀眾誤以為這是緊接著打下來的光芒發出的聲音。
在光芒“嗡”的一聲撞地后,一個白衣的消瘦男子痛苦躺在地面,他的手指顫顫巍巍的觸及了最邊緣的光暈,接著急速的收回,光暈給他的巨大痛苦,讓他彈立了起來,他抱著手指,哀凄的看著觀眾,他跨出了一步,虛弱得整個人即將散架。
他眼中的憐憫不是針對自己的,他看著苦難的觀眾說,“這就是我的牢籠,你們的呢?被什么禁錮。”
他的一身白袍遮住了腳趾,衣袍不能勾勒出他的體型,他太瘦,仿佛是皺皺巴巴的空蕩之上,駕馭了一個頭。
白袍者把自己擁抱著,垂著淚在說:“美麗女人啊,不能及時安葬。”
“我把她放在大廳前,我貪婪的每日觀賞,有人問我,為什么要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放上這個,我對他們,還有什么能夠讓我忘記,這比哀愁還要持久的人潮。
“我每天為她擺放新的鮮花,噴上她喜歡的香水,擦拭她的臉頰和手指。難以置信,就算在三日之后,她的臉頰仍然有溫紅的余光。
“我想為她鍍上金身,但是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不能。縱然愛意不停,縱然思念成疾,縱然任何一個明天都不會到來。我都必須等待她的腐朽,等蛆蟲和蒼蠅從她美麗的容貌中爬出,等揮之不去的體香變成無法忍受的臭氣后,才能將她埋葬。
“我必須等她容貌如同她的生命一樣,被徹底毀滅后,才能為她帶來最終的安詳。”
戲臺上,白袍者擁抱著自己顫抖,他的上空飄來了圣言:
掘墓之人,離開了高塔;
心愛的女人,一生都未曾和他說過話;
來自深淵的你,用鋤頭挖掘著深淵,卻總是認為此刻的你,擁抱著天堂。
綠色的光芒,嗡的一聲亮起——在白光熄滅之后。
承載過無數人的戲臺,好似從古往今來,只擁有這么一個綠色的人。
這個人的胸口到肚臍開裂成一個巨大的口,卻并不空蕩。
圓棱柱的綠種在傷口處生長,這就是綠意的光源。
濃密而不強烈的光芒為這個人遮羞,分不清性別,只是從聲音來判斷,更接近男性。
他戰戰兢兢的用指甲點了點胸口,玻璃般的碰撞聲通過吸音石的傳播,發出了一陣又一陣不該有的回音:
“嗡——嗡——嗡——”
他痛苦的檢查了全身,他的眼神在為臺下觀眾的遭遇而痛苦,他說:
“這是我求不來的死亡,你們的呢?被什么追逐?”
“哀凄的人啊,命罰永生。
“我聽見過泥土被鏟起時,它和棺材碰撞的沙沙聲,我看見過送葬者在葬禮結束時從高樓跳下,在墓碑上粉身碎骨。
“不是一例,是一萬例。
“一萬個心死的人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同一個地方跳下,在同一個墓碑上,玻璃般的粉碎,每一個人在粉碎的一瞬間,爆炸成一萬個骨塊,而血與肉與皮,似乎從來沒有在他們身體上存在過。
“悲戚的黑土,掩埋了到無法識別面目的亡人;成堆的白骨,為黑色的哀土送別。
“我以為我死了,我樂觀的以為,我能夠享受命運中注定的死亡,我沒有。
“我從白骨堆中爬出,我摸著心臟檢查生命之源是否跳動,我的手摸到了空氣,接著探入了虛空。
“我檢查著胸口的大洞,我看到它在愈合,與此同時,隱隱約約爬騷感在皮膚下漫延,我感覺有一萬只爬蟲寄生在我皮下,想要突破我最后一層消瘦的肉。
“我看見綠色的光芒從肚臍的位置開始閃爍,接著腹腔也開始閃爍,我的胸口也開始閃爍綠光,我覺得我是行走的土壤,我感受到綠種的生長,我還感受到皮膚在壯大的綠種上,退潮一樣的觸感。
“我無法將我埋葬,無法。”
綠光者背離了一萬雙眼睛,把自己擁抱。雙肩顫抖,像經歷著地震的山丘。
他頭頂的綠光連同胸前的綠種都熄滅了,凝重的幕布沒有放下。
天空再一次響起圣言:
我們總是嘲笑,自己所不懂的大道。長槍捅心,匕首背刺,毒酒入喉,是命享終死的禮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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