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家宴

　　張苡？她不是死了么，那驚悚的畫面害得自己這個外科醫生都幾宿沒睡好，現在竟然又活生生在站在自己面前，那感覺當真詭異得狠。
　　“遠哥兒認識她？”，凌遠驚駭的表情李炎自是看在眼里。
　　“白蓮余孽，張，張苡”，凌遠嗓子有些發干，有些不明白三娘究竟要做什么，“我見過她的畫像”。
　　方三娘看到凌遠這副神情自是以為他想到了自己去世的母親，想他心里一定比小姑還要震驚還要難過吧，心中一酸，伸過手去，“凌郎莫要擔心”。
　　白蓮余孽？哪里會有這么簡單。看著從房中走出的張苡母女倆，李炎隱隱有些明白方三娘為什么這么發愁了，心下暗暗埋怨，你為什么不一把火把她們也燒了啊，交給咱家又能怎生處置，“你們是誰？”。
　　張苡張張嘴，嗓子沙沙地卻沒有發出聲音。
　　看到張苡頸上淤血的繩印，凌遠心下漸漸明白過來，一定是自己屏蔽了畫面后，三娘又將她救了下來。不知是心有不忍，還是因為自己的原故根本沒有想過要致她于死地，逼她自盡可能是測試她躲去王家是不是另有所圖。終究還是心軟了。
　　“雖然流落在外，可畢竟是天家血脈，是生是死只能由陛下定奪，三娘不敢擅專”，方三娘目光看向那個怯怯地跟在母親身后的女孩兒，“圣使，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三娘不得不燒，不敢不燒”。
　　凌遠心下不停轉著念頭，難道這就是老顧給她出的主意？老顧不知道這張苡與王家與自己的關系，可三娘知道啊，怎地還把她們暴露了出來，為了洗脫陳四娘那一把火帶來的麻煩，這樣冒險風險豈不是更大了。
　　李炎心下已經有了揣測，是以面上并沒有現出多少訝色來，“蜀王？”。
　　見張苡竟然點了頭，凌遠也吃了一驚，蜀王？不是江安王么，如果張苡沒有說謊，朱宣址又為什么會攬到自己身上。
　　李炎一雙眼睛雖是瞪著那對母女，余光卻是一直瞥著凌遠，見他露出這番驚詫的模樣，心下暗松了口氣，看來凌先生當真不知情，這兩口子不是合著伙兒坑自己。看著那女子，目光又漸漸變冷，“既然想死，那為什么現在還活著”。
　　“圣使”，方三娘從袖中抽出一卷紙遞過去。
　　李炎接過仔細看了，面無表情地收入袖中，“既然將軍信任咱家，這事兒怎地也要接了，將軍且把事情原委細細說來，咱家回去也好回稟圣上”。
　　見三娘面現猶豫，凌遠知道她將要說的話可能與自己所知道的事實有些出入，是不想讓自己聽到她編故事，也是不想讓自己參與進去免得受到影響。起身向李炎拱拱手，“我去岳母那里看看”。
　　方三娘抬頭感激地看過來一眼，凌遠便還過去一個溫和的笑，這丫頭思維方式還真是奇怪，明明是為了我好，怎地卻要感激起我來。
　　待李炎和方三娘、柳青涵從房間中走出來時，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李炎走過來攏著手站在凌遠身邊，看了他一眼輕聲嘆口氣，“這些年他們也是不易，過去的都過去了，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記恨，這里終究是你的根啊”。
　　不知道三娘說了些什么，惹得這家伙生出這樣的感慨來，大約是因為凌家案子的事了，想來三娘會知道分寸，不會將事兒牽扯到譚綸那里，“都是為了保住我們一家性命，凌遠自然理解他們的苦衷，怎會那般不知好歹”。
　　李炎點點頭，“咱家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便是”。
　　給我一個交待？凌遠暗自撇嘴，這話要是陳矩陳公公說出來我還能信他幾分，瞧你那見了銀子眼珠兒都要瞪出來了的樣子，你是自己想從蜀王那里多搜刮些油水吧。不過這事兒倒是不用自己替他們瞎操心了，蜀王朱椿一系在成都這膏腴之地天府之國承襲了近兩百年，說他們富可敵國一點都不夸張，單是那長達數里的王城城墻就看得他眼發暈。何況凌家的遭遇也不會讓他對這些王子公孫生出半點同情來，讓他們出點血已算是便宜他們了。
　　回到凌家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院中張燈結彩一片喜氣。
　　凌家在成都自是算不得什么大戶人家，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枉死了數人這么多年來也只能忍氣吞聲，甚至逼得凌真一家遠走他鄉。人丁也算不得興旺，到了凌福至凌福元這一輩兒只有他們兄弟二人，二房現在只剩下凌理、凌秀兒兩家和凌遠兄妹，便是大爺爺凌神至那一房人口多一些，也不過才二十多人。
　　大堂里擺開了宴席，凌遠推卻不過，上前與大爺爺和二叔幾位長輩坐了首席。
　　起先還有些冷清，幾杯酒下去，氣氛便漸漸熱鬧了，凌遠只是向幾位長輩敬了酒便放下了酒杯，幾個在路上與他說得熱絡的凌家少年，解元公解元公地叫著便要過來向他敬酒。凌福至笑著瞪過眼去，“已說得那般清楚，怎地又忘了。遠兒明日要參加鹿鳴宴，不得胡鬧！”。
　　鹿鳴宴？鹿鳴宴是明朝科舉制度中有明文規定的一種宴會，是地方官員祝賀桂榜中舉的‘鄉飲酒’宴會，也是為將要參加來年會試的新科舉子餞行以作鼓勵。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只是鹿鳴宴一般都是于鄉試放榜次日舉行，不是應該早就結束了么，難道是因為等自己？
　　“少了咱家凌解元，那還叫鹿鳴宴？”，見凌遠面現疑惑，凌伯寒端起酒杯，“為凌解元，飲勝！”。
　　“飲勝！”。
　　大堂里響起一片叫好聲，便是凌福至也掩不住喜色，端起酒杯一口飲下。
　　推杯換盞一片歡聲笑語中，凌遠瞥見二伯凌叔寒轉頭向邊上瞪過一眼去。靠著墻邊的一張桌上，一對三十左右的年輕夫婦端著酒杯似要向他們這邊過來，聞聲又連忙退了回去，畏畏縮縮地向這邊看過一眼來，見凌遠的目光看過去，連忙低下頭。
　　方才聽了大伯介紹，這是大爺爺最小的女兒小姑凌鳳夫婦，小姑父姓嚴。凌遠端起酒杯走過去，“小姑，是不是為了萬捕頭的事？”，第三場鄉試入場時差點被那個萬捕頭給陷害了，當時朱棠朱三哥說萬捕頭好象收了他嬸母萬嚴氏的一處宅院，想來那萬嚴氏定是受了凌家的托請，如果那萬嚴氏與小姑是姑嫂，經歷了這樣的事，小姑在嚴家的日子可想是怎樣的難熬了。
　　“是，是我出的主意，對，對不起……”。
　　大堂里的氣氛一下冷了下來，包括凌福至在內，所有人都面色尷尬，雖然是誤會，但當初給凌遠設陷阱使絆子，終究是有些下作了。凌遠笑笑搖搖頭，“小姑，不管是誰的主意，那都是為了我和九兒邊兒好，若是這點道理都不懂，凌遠又怎敢稱凌家子孫，又怎敢進凌家祠堂”，這個結也是時候解開了，包括二叔和小姑，雖然他們不會在成都逗留多少時間，但李炎說得對，這里始終都是他們的根，如果解不開這個心結，便是去了京城就真的能忘掉了么。哪怕只在這凌家祖宅住一天，他也希望二叔和小姑能過得開心，不留一點遺憾，對凌氏族人也是這樣。
　　“但是錯了就是錯了，我不會去替萬捕頭求情”，見凌鳳夫婦面色一黯，凌遠只能心里嘆口氣，這萬捕頭也許是凌家所能找到的最大的靠山了，現在還在牢里呆著，以海大人那性子肯定落不下好來。好在沒造成什么惡果，凌家的案子又是海大人親自審理的，只要自己這個當事人親自去說項，總有些轉圜的余地，他老人家好象也不是那么死心眼兒，從處理譚綸這件事上便能看出來。“成都肯定是不能呆了，朱爺很快便要隨海大人離開，萬捕頭能不能入得朱爺的眼，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朱爺？哪個朱，朱爺……”，凌鳳這些日子在嚴家實在有些熬不下去了，為了幫她娘家，把嚴家一個靠山給推倒了，嚴家人又怎么會給她好臉色。
　　“震三川，朱，朱虎朱爺？”，小姑父嚴材旺滿臉震驚地抬起頭。
　　凌遠點點頭，“小姑，我和朱爺的小公子朱柒是結義兄弟，家里有什么為難的事兒，去找朱棠朱三哥就可以了”，這話他是對小姑說的，自然也是對凌家人說的，有朱棠這位四川十三府六州一百一十一縣快班總班頭作靠山，總不至于再過得那么憋屈。這個時代的人宗族觀念都很頑固，李炎那番話不止只嘆息，同時也是提醒，現在自己有了一點能力，如果不為家族做點什么，會被人戳脊梁骨的。所以，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這凌家祖宅他們都要住進來，‘解元第’的匾額都要掛在凌家門上。這些話原本不需要這樣明白地說出來，但說出來也算是一個交代。
　　“啊！”，凌鳳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穩了，夫婦倆正要說些感激的話，墻角的一張桌邊忽地傳出一聲尖叫，一個腦袋邊上晃著兩個小抓髻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路尖叫著跑過來，一把抓住凌遠胳膊，“哥，哥，七爺真是您結義兄弟？”。
　　凌遠詫異地點點頭，記得這小姑娘是二伯家的小女兒凌荃，“怎么了荃兒”。
　　小丫頭聽見凌遠竟然記得她的名字，更興奮了，跳著腳兒，“哥，下次你和七爺一起吃飯一定要帶上我啊，一定啊”。
　　凌遠便笑了，七哥那性子竟然還有粉絲了，“那我可不敢保證，七哥板起臉來我都害怕，可不一定能請得動他”。
　　“解，解元公，有，有客人”，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戰戰驚驚的聲音，大堂里忽地安靜了下來。
　　“七哥！”，九兒，邊兒跳下椅子奔過去。凌遠轉過頭來也不由笑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朱柒站在門邊四下拱拱手，“打擾了”，彎腰拍拍邊兒的小腦袋，“記得每天都要練拳，不得偷懶，七哥常會來考校你的”。
　　見凌遠迎過來，上前拍拍他胳膊，“兄弟們還在外邊候著，我走了”。
　　凌遠愣了一下，這么晚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巴巴看自己一眼？將手中的酒杯遞過去，“天涼，暖暖身子”，又拉過身后仰著小腦袋顯是驚呆了的凌荃，“這是我妹妹荃兒，方才還說要我帶她去看你呢”。找書苑 wｗw.zhａoshuyuan.coｍ
　　朱柒接過酒杯一口干了，向凌荃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木牌兒塞到她手里，“誰敢欺負你，就說是我妹妹”。
　　“什么事兒？”，轉頭看了眼抱著木牌兒大呼小叫四處顯擺的凌荃，凌遠也不由笑了，回過頭壓低了聲音，朱柒這個時候過來，應該不是看自己一眼的事兒。
　　“三哥接了個棘手的案子，我得去幫幫手兒，這幾日怕是不能過來了，便順路過來看看你”，朱柒偏過頭低聲說了幾句，拍拍凌遠胳膊，“走了”。
　　凌遠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只是來看看自己的，七哥表面上冷冰冰的，實際上是個心思很細致的人，伸過手拍拍肩膀，“當心些”。
　　朱柒點點頭，轉身走了。
　　大堂里一時又安靜了下來，看向凌遠的目光里雖是多了些畏縮、敬畏，還有一些莫名的東西，不過更多的還是松口氣后的欣喜，凌遠的話他們自是聽得清楚，有了朱棠朱三爺這樣的靠山，凌家在這成都城里也能挺起腰桿來了。凌遠心下便笑，七哥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又腳步匆匆地走了，時機也太過巧合，倒象是自己故意請來撐場子顯擺來了，“幾位兄弟過幾日要過來聚一聚，七哥有事怕是來不了，所以過來知會一聲”。
　　“這是你院子里的事，要說與你二叔說去，哪里需要解釋這許多”，凌福至似是有些不耐地擺擺手，可眼中的笑意如何也掩飾不住，重要的不是遠兒給他凌家尋了怎樣的靠山，而是有這份心，把自己真正當作了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