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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姐夫威武!

小說:一本萬歷 作者:空格

  大堂里瞬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齊齊向臺上看過去。
  “今日鹿鳴宴既是為諸位壯行,也是為中榜的女教習慶賀”,羅瑤無奈地搖搖頭,本來遮掩得很好,沒想到凌遠一句‘煙鎖池塘柳’還是把她們牽扯了出來。也好,既然你們一眾舉子都對不上來,竟是讓她們拔了頭籌,那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天子門生的厲害,免得生出傲氣來。
  兩個小吏上前拉開眾官員身后的布幔,眾舉子全都傻住了,雖是還隔了層紗幔,但誰都能看得出,那數排小幾后跪坐著的都是年輕女子。‘煙鎖池塘柳,楓染錦城秋’,這是到目前為止最符合上聯意境的一道下聯了,堂堂一屋子新科舉子,竟是讓一個女子比了下去,一個個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小妹對此聯不為大人賞賜,不為與諸位先生爭名”,紗幔后一個高挑身影站了起來,聲音卻不似方才那般沙啞了,顯是之前也是沒有多少底氣,故意用了假聲。聲音雖是悅耳,語氣卻很是冰冷,“只為代姐妹們問一句:凌解元,方將軍哪里錯了?”。
  原來是為方將軍鳴不平來了,眾人目光齊刷刷地轉向凌遠,他們也想問一句:凌解元,方將軍哪里錯了?誰給你的膽子!
  我什么時候罵過她打過她啊,你們來找我理論,我還一肚子委屈呢。可這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去的,想反悔也遲了,再看看眾舉子隱著憤怒和鄙夷的目光,凌遠覺得這事兒有些麻煩了,如果不處理好,自己這新科解元明兒怕是就要成過街老鼠了。
  墨巖也嚇住了,他只是想戲弄戲弄姐夫,這事兒在社學時便沒少干過,哪里會想到這次竟是犯了眾怒,正要起身解釋卻被凌遠一把拉住,“三娘沒有錯,是凌遠錯了。那日聽聞僰人燒了九絲城準備舉族北上,三娘便要回去制止,她是僰人族長,她的話他們一定會聽。可凌遠卻不認為他們做錯了什么,當初是我受了幾位大人派遣前去招安了僰人,他們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自不能置身事外,是以便勸三娘不要過問,朝廷必須要給僰人一個交待。可她說”,凌遠不敢不解釋啊,聽那女子的語氣就知道不會善罷甘休的,何況她也說了這話是代那些女教習問的,若是擔上個打老婆的壞名聲,打的還是大明第一位女將軍,別說她們,估計老師和太后那里都不會放過自己,這成都城也別想再回來了,“可她說凌家的案子已經給大人們添了許多麻煩了,不能再讓僰人的事令大人們為難讓朝廷為難,還說只要能讓大家吃飽,受些委屈算不了什么。我如何也勸不住她,便有些急了”,說著便苦笑了一下,伸出被顧憲成那廝打得紅印未消的手,“見我情急之下便與要她一同回戎縣,三娘便拉住我不讓我去。你們不知道,三娘她雖不是傳言中那般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可她真是僰族第一劍客啊,可厲害了!劉應龍那廝都在她手上過不了一招兒,我這手兒哪經得她那勁兒啊,疼得急了便拍了她腦袋一下,要她放手。可能下手重了點,把她打哭了”。
  噗呲!沈軒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見座師王錫爵橫了一眼過來,連忙繃緊了胖臉,“我要和你絕交!”。
  “我也要與你絕交!”。
  “我也是!”。
  堂中的舉子們一個個低著頭,雙肩聳動,若不是有諸位大人在場,怕早就笑著一團了。紗幔后更是傳來一片吸氣聲,想也是忍得好生辛苦。
  “真是這樣?”,羅瑤看著凌遠那只紅腫的手強忍住笑,還下手重了點——就你?不過見他神情急切,這話當是真的,心里也長舒了一口氣,若是方將軍當真挨了打,自己登門賠罪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阿姐也是這樣說的”,墨巖連忙點頭,心中暗叫厲害,解元就是解元,編瞎話兒都這般有水平。
  “咳!這事兒大家知道就好,不可傳出去”,羅瑤咳了一聲,搓搓臉,好不容易才把彎起的嘴角給扯平了,雖然方將軍不是當真挨了打,若是傳出去,怕也不好聽,“便是,便是再著急,你也不能下手那般重,明天我陪你去登門道歉!”。
  “羅大人的話大家都記住了。凌解元雖是下手,嗯,下手重了些,但也是無心之失,想來方將軍……”,耿定力說了一半實在說不下去了,下手重了點?你凌解元難道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么!
  “姐夫威武!”,紗幔后忽然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
  “姐夫威武!”。
  “姐夫威武!”。
  聽著這般一本正經地喊出這樣話來,凌遠一時哭笑不得,你們翻臉還真是比翻書還快,威武?有你們這般打臉的么。
  “凌解元威武!”。
  “凌解元威武!”。
  凌遠暗暗翻翻眼睛。
  “楓染錦城秋。這個染字用得好,這個秋字也更有意境,平仄也工整,可惜了”,海瑞閉著眼睛運了半天氣終于把卡在嗓子眼的笑聲咽了回去,睜開眼睛嘆息了一聲,也把凌遠從尷尬中拉了出來。
  眾人細思片刻也聽明白了這話中的意思,煙鎖池塘柳,五行偏旁全在左邊,這樣就不工整了,未免遺憾,且這染字下邊還是個‘木’字。
  “把這染字改成‘涂’,‘渲’不就成了?”,沈軒又插進話來。
  “不成,意境就差了”,眾人皆搖頭。
  “那就把上聯改成‘煙鎖洗墨柳’”,成都又稱錦城,錦官城,其來歷可追溯到三國時期,那時成都以蜀錦而聞名天下,而蜀錦也成為了蜀漢政權重要的財政收入,蜀漢王朝在成都專門設置了一個錦官并建了錦官城。而凌遠口中的‘洗墨’二字,是指成都又一名勝洗墨池,傳聞是漢代著名辭賦家揚雄當年洗墨之處,洗墨池就在成都府與成都縣兩個衙門之間,錦城對洗墨,地名對地名,墨和染,一個土字在下,一個水字在上,也算工整了。
  “不行!”。
  “不成!”。
  “不可!”。
  眾人齊聲反對,這樣一個佳聯,寧愿讓它真的成了絕對,也不能改一個字去。
  “煙鎖洗墨柳,楓染錦城秋。不管你們如何改,這副對子本官可要了”,耿定力吟哦片刻,撫掌而笑,“凌解元,你現在是咱們成都人,這潤墨銀本官就不與你客套了。這字么,也就不勞煩凌解元了”。
  眾人這時也反應了過來,雖然將凌遠將‘池塘’二字改作了‘洗墨’,卻依然是五行偏旁一個不缺,比之‘煙鎖池塘柳’雖然略有遜色,但與‘楓染錦城秋’這下聯合起來,洗墨對錦城卻更顯工整,也是一副難得的佳聯,不由齊聲叫好。
  “能與凌解元合作成聯,小女子足矣,更不敢要大人賞賜”,方才說話的那女子起身一福,“姐夫大才,只是傳出的佳作太少,除了鄉試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見’,小妹只在今日聽到姐夫贈于方將軍的那一首了。可否請姐夫再作一首,以償姐妹們之愿”。
  “哦?送于方將軍的詩?”,凌遠昨日才守滿孝期,今日參加鹿鳴宴顯是沒作準備。羅瑤點點凌遠,示意他抓緊時間斟酌斟酌,既然被點了名,自然不能推卻了。心下對凌遠送給方將軍的詩也有些好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些兒女情話,方不方便吟誦出來。
  “學就西川八陣圖,鴛鴦袖里握兵符,由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在座的人里只有海瑞聽過這首詩,見眾人都很是好奇便吟誦出來,正好也能為凌遠爭取一些時間。
  “何必將軍是丈夫?好詩!好詩!方將軍為我大明立下如此功勞,當得此詩!當得此詩!”,羅瑤撫掌大笑。
  眾人自又是一番贊嘆,心下也不由好笑,能為未婚妻寫出這樣的詩句來,他又怎會真的對方將軍動什么手了。何況就他那模樣兒,方將軍一指頭還不把他彈城墻外去了。
  “三娘能立些功勞實屬僥幸”,凌遠卻搖搖頭,“每每想起,凌遠都是驚出一身冷汗。那日我曾為此說過她幾句,如此行險,一步踏錯,六千僰兵便再無逃脫的可能,僰人也幾乎就要滅族了,怎地如此魯莽,怎地就不知道一個‘怕’字”,這些話他確是對方三娘說過,但接下來的話卻不是方三娘對他說的那樣了,“三娘說,她不怕,所有同袍也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個怕字。有一位勇武英明的陛下,這天下還有什么能讓三娘能讓同袍能讓我大明害怕的”。
  紗幔后那女子激動地伸出雙拳,“大明天子親軍方三娘傳陛下口喻: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朕就站在這里,一手握著稻谷,一手握著守護這稻谷的劍,你們——要選哪一個!”。
  “你們——要選哪一個!”。
  堂中眾人全都站了趕來,伸出雙拳,高聲大吼,“你們——要選哪一個!”。
  吼聲方歇,凌解元的新作也出來了,“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云彩。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云彩。
  《再別江橋(南門員星橋)》,請指教”。
  詩,腦袋里還裝了不少,可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那些還待留著會試時看看能不能用得上呢。更有太祖的《沁園春?雪》壓在箱底很久了,作為一名穿越者,若不能讓前人看到她一睹她的豪情她的風采,凌遠自己都會覺得很失敗,何況這是秦漢唐宋元之后的大明,沒有哪個朝代比這里更適合用了。可詞再好,他也沒膽子拿出來,便是拿出來,萬歷小皇帝敢接么,怕是成祖皇帝在世也沒膽子接啊,這天下除了太祖皇帝誰有資格接啊,誰又敢接啊,只得悶在心里自己獨自欣賞了。
  把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改個字拿出來,這些習慣了五言七律長短句的古人能欣賞最好,那樣箱子里又能裝些進去了,若是看不上眼也沒什么,大不了一笑而過。
  “此一去山高路遠,爾等自當要有這般的灑脫”,大堂中沉寂良久,海瑞默默地點點頭,“可一個‘再’字卻是讓人聽得心酸,若非白蓮余孽為禍成都為禍凌家,如何要用到這個‘再’字”。
  “凌解元,你且安心應試,本官和諸位同僚定會給你給凌家一個交待”,羅瑤也鄭重地點頭。
  “謝大人”,凌遠心中好生奇怪,他們不點評詩的好壞,卻是拿了一個‘再’字琢磨半天,自己隨手剽竊過來,哪里又會想到這許多了。
  “大,大人,姐夫這首詩好不好?”,紗幔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
  “直白自然,不拘一格,詩自然是好詩,不過……”。
  “啊,羅大人也說是好詩,姐夫威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姐夫威武!”,羅瑤‘但是’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身后一陣尖叫淹沒了。
  羅瑤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搖頭苦笑,方將軍只是去給她們授了半天課,隨口叫了幾聲妹妹,這些丫頭倒是會順桿子兒爬,居然連‘姐夫’都叫上了。
  “戰國有賦,唐有唐詩,宋有宋詞,前朝也有雜劇、散曲,我煌煌大明又豈能輸于前人”,王錫爵摸著下巴斟酌著詞句,“由賦而詩,由詩而詞,由詞而曲,由曲而……”。
  凌遠嚇了一跳,一首詩而已,便是喜歡,也不至于綴上‘明’這樣的字號吧?見王錫爵目光看過來,連忙搖手,“大人,學生只是覺得詩過于溫柔敦厚,哀而不怨,束縛太多,很多東西無法表達出來,是以才胡亂寫了,自己都不知道這算是什么東西,大人您可別難為學生了”。
  “能把詩的局限說得這般清楚,也算是用心了”,王錫爵點點頭,“能生出這樣想法,想來這樣的,嗯,這樣的東西當是寫了不少吧,還有么?”。
  見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凌遠心里也很是無奈,怎地還要來啊,“只有一首了,是準備送給三娘的”,送給我未婚妻的詩,您老人家不會也要聽吧。
  “啊!姐夫快說,快說”。
  凌遠嘆口氣,倒是忘了這里還有一群八卦黨,“咳!這是你們要聽的啊,不許笑話我”,看來今天不拿出些東西來是別想走了,清了清嗓子,“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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