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10個名額

　　次日天未亮，二叔一家和蔡叔王叔兩家便已收拾妥當準備起程了。凌遠也沒有想到自己三天后就要走，便與二叔商議，要他們隨自己同行。凌理卻沒有答應，這是族長交給他辦的第一件事，也是自己這三十來年的人生中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不能什么都指望別人幫自己安排好，不能成為凌家的拖累。何況與凌遠一同起程的都是舉人老爺，由布政司衙門里統一安排行程，自己這一大幫子人插進去很不合適，會給凌遠招來非議。
　　一行車馬在北門與小姑凌秀兒一家及袁錦那一大隊人馬匯合，道聲保重便逶迤而去。
　　送走了二叔、袁錦一行，回到家時，弟弟妹妹已經起床了，大房的一個仆婦正拿了布巾給邊兒洗臉，小家伙揚著腦袋張著胳膊，“我家有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院內外傳來一片笑聲，昨日鹿鳴宴上的佳作隨著舉子們的歸去，幾乎一夜之間便傳遍了全城，凌家更是派了多人在那邊守著，一有消息便立時傳回來，連邊兒這小家伙也學會了幾句。
　　兄妹三人吃完早餐便坐了馬車去羅大人府上候著，羅大人今日要陪他去三娘那里，總不成讓大人過去等他。
　　“凌解元，恭喜恭喜”。
　　“恭喜凌解元”。
　　“凌解元，你可把我坑苦了，一宿沒睡！”。
　　“真的沒有下聯？耿大人那里賞金可都開出來了，一字一金！”。
　　“王大人，您那是老皇歷了，現在已漲到一字十金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羅府的門房里人來人往，凌遠一個都不認識，可他這個新科解元，張首輔弟子，方將軍的未婚夫，卻是沒有人不認識他的，在門房里候了近半個時辰竟是沒有機會坐下來。
　　這時門簾一挑，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大步跨進門來，沒遞貼子，徑直去后排的長凳上坐了，雙手撫膝，目不斜視。
　　不一刻，又有十多個年輕人相繼走進來，徑直去了那人身邊坐下，全是一般的模樣，雙手撫膝，目不斜視。
　　原本和姐姐安靜地坐在凳子上的邊兒，見到這番模樣便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不一會兒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哥哥正與人說話，便跳下凳子跑過去。背著小手兒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那些人卻是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會讀詩呢”，邊兒小嘴一咧露出一口小白牙，張開胳膊，“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
　　一排人刷地站起來，“見過大人”。
　　“錯了，是春暖花開”。
　　走進門來的羅瑤見狀哈哈一笑，“對，是春暖花開”，向凌遠點點頭，“走吧”。
　　羅瑤今天沒有坐轎，凌遠扶著羅大人上了馬車，轉身帶著弟弟妹妹上了自家的馬車，門房中那二十來個年輕人魚貫走出，與府門外另三十多個年輕人一起翻身上馬跟了上來。
　　來到西城那處宅院的時候，方三娘已經早早地在大門外等著了。羅瑤說了幾句恭賀的話，方三娘升授顯武將軍，贈方三娘故世的父親為正五品武節將軍，封老夫人為宜人，并升墨巖入京師國子監的事，四川一眾官員自是早就得知了消息。
　　去老夫人那里閑話了幾句，回到前院時，那五十名年輕人已在院中站成兩排。
　　“這是從三百余人中選出的，本官也不知是否符合將軍要求，便都帶過來由將軍挑選”，方將軍這次來成都，陳公公給了她十個錦衣衛西鎮撫司的名額，方將軍轉手全送給了他。這份人情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了，自己來四川不久，許多方面都需要聯絡打點，十個錦衣衛名額在他手里自是能做出不少事來。不過方將軍也隱晦地說了，陳公公那里對選才把得很嚴，自己這里自也不能做出讓方將軍難堪的事來，“將軍盡可放心，不管選了哪一個，都不會丟了咱們川人的臉面，更不會失了將軍的臉面”。
　　方三娘點點頭，“識字的上前一步，至少兩百字以上”。
　　前面的一排年輕人聞言均是面色一黯，他們就是坐在羅府門房等候的那一批人，也是這五十人里最能打的，沒想到竟是第一關便被淘汰了。
　　竟然只有十九人，凌遠在邊上看得暗暗搖頭，這批年輕人顯然都是官家子弟，即便大多是軍籍，文盲率也太高了些啊。
　　“擅用火器者上前一步”，方三娘提出第二項標準。
　　刷！十九人的隊列里七個年輕人整齊地踏上一步，面上都掩不住激動之色，這次有十個名額，那就意味著他們肯定入選了。
　　“有功名的上前一步”。
　　這一次雖然只有兩個人上前了一步，卻是讓凌遠也小小驚喜了一下，看來這西鎮撫司的吸引力還真是不小。
　　“有何功名？”。
　　“生員”。
　　“寫一篇《火器的運用》，火器種類不限，不得少于三百字”，方三娘指向邊上的一間廂房，“兩刻鐘”。
　　兩個年輕人拔腿就跑。
　　方三娘看向第二排那十二個年輕人，“天涯石知道么”。
　　“知道，將軍”。
　　“從這里跑到天涯石再跑回來，不管選擇哪條路，你們都必須走同一條路線，否則自動放棄——全部”，方三娘抬起手掌輕輕一擺，“開始”。
　　十二個年輕人飛快地跑了出去，“走西直街，再轉望源巷，快！”。
　　“羅大人，請”，方三娘與羅大人、凌遠三人進了正堂。
　　“三爺我都能寫幾個字兒，這些小子一個個長得人模狗樣的，怎么就不識字兒呢”，龐林抱著胳膊揪著絡腮胡子，在剩下的那一排年輕人面前走過來走過去，“都他娘……，都光長個兒不長腦子么”。
　　“三哥，是兩百個字，不是您那幾個字”，裴顏風笑著走過來，眼睛忽地一瞪，捋起袖子，“你翻什么眼睛，不服？不服出來跟爺比劃比劃”。
　　那年輕人咬咬牙別過臉去，若不是你這身虎皮，小爺我叫你出不了成都城！
　　刷！一支飛鏢擦著那人發髻飛過去，叮地一聲釘在墻上，“裴爺跟你說話呢，你往哪看”。
　　一眾年輕人都是面色一白，遠處站著的那名錦衣衛，看腰牌顏色只是個小旗，不想竟是有這等本事，方將軍麾下當真是藏龍臥虎。心下也更為懊喪了。
　　“費全哥哥”，邊兒從一間廂房里探出腦袋，興奮地跑過去，“我要跟你學，學，那是什么”。
　　“飛鏢，等你長這么高了，我就教你”，費全笑咪咪地比劃了一下，“聽羅庭說，你學會了一首詩”。
　　“嗯！”，邊兒用力點點小腦袋，張開胳膊，“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正堂里羅瑤咳了一聲，“今年的鹿鳴宴上佳作頻出，不想卻是這一首最受追捧，便是我那四歲的小孫兒也能背上兩句了，呵呵，凌解元果然大才”。
　　方三娘面上一紅，低下頭暗暗皺皺鼻子，喂馬，劈柴，周游天下。真是送給我的？
　　“大人過獎了，學生不敢”，海子的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是自己比較喜歡的一首現代詩，隨手剽竊過來，不想在這個時代也能讓人產生共鳴。
　　“方將軍選才第一個條件是識字，是不是因為凌解元那篇鄉試文章的原故”，錦衣衛屬于軍籍，武夫爾，知道揮刀殺人就行了，要識那么多字作什么。但方將軍今天第一個要求便是識字，不竟讓他想到了許多。
　　“凌郎的這篇《論成立皇家軍事教學機構的歷史性、必要性和可行性》，三娘看了很多遍，覺得很有道理”，方三娘抬起頭，“三娘以為，火器將來必定會取代刀劍，而火槍兵也必定會成為我大明軍中絕對的主力。如此，古人傳下來的那些基于刀槍弓劍這類武器使用的各種繁復陣法，都將會漸漸失去效用沒有了用武之地，取而代之的將是適于火槍兵作戰的更為簡單的陣形，比如三段擊，以及在此基礎上演化而來的其他戰陣，但是最基礎的作戰陣形會變得簡單而統一，這也為統一傳授兵法奠定了基礎。其二，隨著火器射程和威力的增加，能夠獨*立作戰的隊伍會越來越小，比如原先需要一支千人隊才能完成的任務，有可能只需要幾支百人隊甚至一支百人隊就可以做到了，這使得將領的指揮更加靈活快速的同時，也對大量的低級將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能夠獨*立作戰的隊伍變小了，與之相應的，夠獨*立作戰的隊伍就會變得更多了，高級將領的指揮會更加繁雜，這就需要更多的隨軍參謀來協助指揮，這就有了統一、大規模傳授兵法的需求。有基礎，有需求，我大明也有這樣的能力，那為什么不去做？不僅要做，而且越早越好，規模越大越好”。
　　羅瑤皺著眉頭久久沒有說話，播州、貴州的詳細戰報他都仔細參研過，對方三娘的膽略、謀略深為佩服，一環扣一環，一步逼一步，這根本不是凌遠口中所說的什么僥幸，能成為大明第一位女將軍她受之無愧。不過再有膽略謀略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他如何也不會想到今日隨口一問，方將軍竟然能說出這番深謀遠慮的話來。雖然對火器最終將會取代刀劍之類的話他還有所懷疑，但是能先人一步想到這些已殊為不易了。
　　凌遠也定定地看著方三娘愣了許久，自己的那篇文章多是形而上的東西，而三娘則是從火器將取代冷兵器的角度闡述了建立軍校的可行性和必要性，也更能令人信服。雖然自己說過火器必將取代冷兵器的話，但方才這番話可不是自己對她說的，而且自己也沒有從這個思考過這個問題。
　　“將軍，他們回來了”，陳四娘的話打斷了羅瑤和凌遠的思緒。
　　三人走出大堂時，廂房里的那兩個秀才也完成了文章跑了過來。
　　方三娘和羅瑤接過兩篇文章看了，相視了一眼，點點頭。方三娘從陳四娘捧著的托盤中拿起一塊黑鐵腰牌，“林慶，試百戶”。
　　兩個秀才中，那個清瘦一些的年輕人上前單膝跪地行軍禮，“謝將軍！”。
　　方三娘拿起另一塊黑鐵腰牌，“傅赟，總旗”。
　　“謝將軍！”。
　　方三娘走到滿頭大汗剛跑回來的那一隊年輕人面前，伸手點了最前面的五人，“你們與他們五人授小旗”。
　　那五個年輕人都愣了一下，怎么是五個？這時自是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上前行禮，排在第四第五的兩人更是激動得聲音打顫，“謝將軍！”。
　　方三娘點點頭，示意隊伍里余下的七人與那三十一人站到一起，“到京城前必須學會兩百字以上，到了京城寫一封不少于三百字的家書寄回來，寫不好就自己送回來。找書苑ｗwｗ．ｚｈaoshuyuan.com 后日卯時起程，遲到者自動退出”。
　　“將，將軍”，那三十余人一下傻住了，后日卯時起程，將軍這是什么意思？
　　“笨蛋！還不快感謝將軍”。
　　“啊？謝將軍！”。
　　“方將軍，這如何能行。不成，本官決不能讓將軍為難”，羅瑤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他相信方將軍手里只有十個名額的話絕對是真的。雖然多了四十個名額對他而言自然是好處多多，但陳公公那里怕是會有想法，若是因此給方將軍帶來麻煩，那就有些不值了。這小夫婦倆將來的前程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如果因為眼前這點小利而把這條線給斷了，自己可就太愚蠢了。
　　“羅大人挑選的這五十人的確很好”，方三娘笑笑搖搖頭，“族人那邊也需要裁撤一些，大人無需擔心”。
　　“不可！萬萬不可！”，裁撤僰人給他羅瑤騰出名額？這哪里是什么好處啊，這是催命符啊，陛下和張大人能放過自己么。
　　“大人誤會了”，方三娘也發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妥，“那些傷殘族人不宜在留在軍中，必須要裁撤下來。況且舉族青壯盡出，族中只剩老弱，這終不是長久之計，便是沒有今日之事，遲早也是要這樣做的。三娘也不會拿軍國大事作人情”。
　　“還不快滾！要等我家將軍反悔么！”，見那些年輕人眼巴巴地看著羅大人卻是不敢挪腳，龐林笑罵了一句。
　　羅瑤嘆口氣，擺擺手，“去吧，記得莫要誤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