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張鯨

　　李滌口中的‘寄唱’說的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拍賣行為，緣于唐代圓寂僧人遺物的處理方式。拍賣這一后世流行的商業行為卻是源于僧院，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其實說來并不復雜，因為在印度就是這樣做的，而中國的佛教傳于印度，泥沙倶下，一些佛教傳統自然而然地便也帶了過來。宋元時期這樣的拍賣活動稱為‘唱衣’，即拍賣衣服。北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年）一本名為《禪苑清規》的書中記錄了‘唱衣’的流程規則：須張貼海報通知整個寺院，預備拍賣的物品當在拍賣前陳列在正殿，這類似今天的‘預展’。當鐘聲響起，僧人們先為圓寂的和尚念經，之后進行拍賣。拍賣主持人還要了解拍賣物品的正常價格，以及這些物品的成色新舊。喊價者若不愿出高價，這些物品將廉價出售，反之若喊價者一味追高價格，主持人還會提醒‘最好三思而后行’。寺院庫房中的物品也能參與到這樣的拍賣中稱為‘寄唱’。拍賣以再次為亡者念經而告終，拍賣所得除去圓寂和尚‘喪葬費’外，其余金額將分配給念經和參加葬禮的和尚們。若收入豐厚，則一部分歸寺院倉庫稱為‘抽分’，類似于今天的‘傭金’。最后，拍賣賬目必須清晰地宣告整個寺院。《禪苑清規》還指出，若一位方丈因為年老、疾病等原因必須離開寺院的時候他的物品也能參加拍賣。物品的價格一般以時價的七折定價，稱為‘估唱’，這樣的拍賣在元末的時候漸漸在寺廟消失，在民間卻依然很是盛行。
　　“對，就是寄唱”，張報君連聲稱是，“座師，您方才說那些物件兒每一件都價值不菲，咱們不妨就學那寄唱的法兒，先估了價定下最低價，再一件一件叫價售賣，價高者得。先籌得第一筆銀子，把驢市胡同那邊規整出來，把門面撐起來，萬事開頭難，只要能把商號建起來，各項規程規矩定下來，后面的事慢慢籌措，總能想出法子來”。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大人，我看可行”，祝旦摸著下巴想了想，覺得這主意確實不錯，見李大人點了頭，“平哥兒說那些可都是稀罕物兒，得租個象樣的場子把這事兒辦得漂亮些。明兒我去衙門里找王大人預支些銀子，咱們不找他老人家討銀子，借些總可以吧”。
　　“不求他！”，李滌擺擺手，一文錢不給就是來考教咱們的，怎地還能求上門去，“寄唱里不是有‘抽分’之說么，那就與那商鋪主家說好，賣出一百兩便給他們一兩傭金，賣出的價格越高，他們的傭金便越多，這樣也能讓他們更上心些。再與那主家說，只要這次辦得讓咱們滿意了，以后有了稀罕物兒，還找他們”。
　　從李府出來，陳廣林、張報君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如踩云端，今晚兒發生的事簡直做夢兒一般，直到這個時候還有些不信，“伯庵（陳廣林字），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還沒睡醒呢”。
　　“你做了什么夢”。
　　“我夢見鐵腦殼（李滌在戶部的花名）李大人還有那位銅屁股（祝旦在戶部的花名）祝大人，把咱倆從御馬倉撈出來了，嗚嗚，再不用去受那份閑氣了”。
　　“那我就放心了，咱倆不可能做同一樣的夢，那自然不會假了”。
　　“效國（張報君字），去喝一杯”。
　　“正有此意。為了證明你不是做夢，這次你付賬”。
　　“呵呵，好”。
　　兩人說說笑笑來到巷口，一輛馬車拐進來，兩人退步讓到路邊。馬車上窗簾挑起，露出一張瘦長的臉，見陳廣林、張報君兩人含笑向他微微躬身，瘦長臉也點頭回禮。
　　李滌、祝旦二人正商議著寄唱細節，家丁來報有客來訪。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詫異，已是亥正二刻（22:30左右）了，怎地還有人來。他們現在可是落魄得緊，在京城里本也沒什么朋友，原本車來車往下干面兒，還有幾分熱鬧，現在當真是門可羅雀了。
　　待客人自報了家門，兩人嚇了一跳，竟是陛下身邊近侍張鯨張公公。連忙將客人迎進來，奉了茶水，“不知張公公深夜過來有何吩咐”。
　　“兩位大人安坐”，張鯨與李滌祝旦二人年紀相若，約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瘦長的臉上一雙眼睛很是有神，聲音也不似尋常宦官那般尖細，微有些沙啞，“陛下知道商號的事讓二位大人作難了，是以這個時候還急急要咱家把南京孝敬的那些寶貝送過來，這是單子，請兩位大人查驗”。
　　“謝陛下厚愛”，李滌吸吸鼻子，雙手接了單子，“張公公親自送過來，那還要驗什么”。
　　“給陛下辦差可容不得半點馬虎”，張鯨笑著擺手，“二位大人可莫難為咱家，還請仔細驗了，咱家也好回去交差”。
　　兩人拗不過，只得拿了單子與出去張鯨驗貨。
　　回到廳中坐下，祝旦好一會兒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我的親娘哎，那都是遠哥兒想的方子做出來的么，若是早些做出來，他們兄妹何至于過得那般辛苦？難道是那次假死還生被神仙點化了，腦子開了竅？心下猛地一緊，一會兒可得向李大人交待清楚，這檔事兒就此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能說。
　　張鯨見他面色怪異，以為他也是如自己一般，第一次見到這到這些稀罕物事兒被晃花了眼，“這樣稀罕物兒都能做出來，凌解元真乃大才啊。聽聞兩位大人與凌解元父親凌真大人同僚多年，定是對凌解元所知甚詳了”。
　　“這孩子打小兒就淘氣，就喜歡搗鼓這搗鼓那的，哪有現在這般省心”，祝旦似是憶起當年往事，面色時喜時悲，好一番唏噓才回過神來，“至誠兄和嫂子若是還在，那該多好”。
　　祝旦這份作戲的功夫，李滌都自認還差了幾分火候，當年初到戎縣時可是被他騙了不少好處去，后來摸透了脾性，二人一唱一和倒也相處得宜。這時見他這般作態，知道定是不想讓這張公公探遠哥兒的底兒，便也配合著他搖頭嘆息。
　　見他二人這番模樣，張鯨心中暗笑，卻也不好再說下去。接過身邊小黃門手里的木匣，“王大人那里有難處，陛下知道兩位大人不稱手兒，便將省下的銀子送了來，給你們應急”。
　　“謝陛下”，李滌祝旦連忙又起身謝恩，“請張公公回陛下，銀子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請陛下莫擔心”。
　　見李滌將木匣推回來，張鯨微有些詫異，難道他們這么快就想出生錢的法子了？“莫怨咱家多嘴，您二位不接這銀子，究竟有了什么法子，咱家回去得如實回稟陛下，也好讓陛下安心”。
　　“請張公公回稟陛下，我二人準備效仿僧院寄唱的法兒，將這些稀罕物兒叫價售賣，籌得銀兩想來也夠先期支出了”，看了那些玻璃制品，李滌心里更多了幾分把握，準備明日便要陳廣林張報君放出風去，“請回稟陛下，有了陛下送來的這些器物，臣有信心盡快把‘永昌商號’建起來”。
　　“寄唱？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兒”，張鯨點點頭，“方才在胡同口見著了御馬倉陳廣林、張報君二人，他們對這些倒是熟絡”。
　　“哦？張公公認識他們”，李滌一臉好奇地探過頭來。
　　“只是見過幾次，算不得認識”，張鯨放下茶盞，輕輕嘆口氣，“不瞞兩位大人，咱家雖是出生在杭州，算是半個杭州人，卻也不喜杭州人奸滑多計”。
　　“‘浙江、江西、蘇松人毋得官戶部’，太祖圣明啊”，祝旦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忽地咬牙切齒地瞪起眼睛，“江西人比浙江人更可惡，若非那余行之（余懋學字）假意辭官勾陷本官，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ｏm 本官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好好的清閑差事做不成卻是要去開商號作掌柜。此廝真正可惡！”。
　　“祝大人，慎言！”，李滌連忙瞪過一眼去。
　　“辦完了差事，咱家也該回去交差了”，張鯨起身拱手，“二位大人留步”。
　　目送張鯨的馬車消失在胡同口，祝旦轉身掩上院門，“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這閹貨也真不是個東西，陳伯庵張效國與他年紀相差了差不多有十歲了，怎地會惹上他了？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他還這般記恨。便是惹上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干嗎非要把人家按在那黑窟窿里十幾年，換作老子，還不得活活給悶死了”。
　　“那用還是不用？”，李滌有些拿不定主意，座師也叫了，好處也許了，若是把人家再給塞回去，那可就當真寒了心了。可若真的用了，無端地招個敵手，還是那般陰毒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惹出禍事來。
　　“本來他二位已經絕了心思了，咱們給了人家一個盼頭，再生生地給掐了去，這，這……”，罵歸罵，可這事兒還真不能由了性子，祝旦想了想，“清源，咱們當初定下心要跟著遠哥兒的時候可是說好了，沒本事不要緊，若是連膽子也沒有了，那便當真是爛泥扶不上墻誰也幫不了咱們了”。
　　“若是這樣就舍棄了，以后誰還敢跟著咱們，誰還敢跟著遠哥兒”，李滌點點頭，“這不是咱們兩人的事兒，不能讓人戳遠哥兒脊梁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