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客去來

　　這幾日李府門前依舊是冷冷清清，那些運輸祿米的車馬已然改了道兒，胡同里安安靜靜清清爽爽的倒是讓人有些不習慣了。
　　“詹大人，這幾日你一直不得閑兒，今日可不能再推脫了”，李選搶過詹六兒手里的掃帚，“隨我進去喝杯茶，一會兒咱倆出去好好喝兩杯”。
　　“好，那就讓叔兒破費了”，詹六兒笑著應了。
　　他答應得這般爽利，倒是讓李選怔了一下，隨即便笑了，“詹大人，快隨我進來”。
　　兩人說笑著進了院門，李選放下掃帚卻是沒有招呼客人去自己房里喝茶，而是直接引了詹六兒去了老爺書房。這兩日他早已看出這詹六兒好象有什么話想說，那自是來找自家老爺的了。
　　李滌、祝旦二人剛用過了晚飯正在書房里說話兒，見李選領了詹六兒進來后便退了出去，知道定是有什么事兒了，“詹大人，請坐”。
　　詹六兒撲通跪倒，“小的詹六兒，請大人收留”。
　　李滌祝旦互視了一眼，“詹大人這是何意，快快請起”。
　　詹六兒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片兒，雙手捧著，“這是小的在客去來求得的，小的不想就這么平平常常地混一輩子，小的想做總旗，百戶，千戶，還望大人成全”。
　　“詹大人請起，有話咱們慢慢商量”，百戶千戶？你這志向還真夠遠大的，祝旦上前扶起詹六兒，接過他手中紙片兒，‘前程無’？這是什么意思。
　　“那日陸平陸大人賞了小的三兩銀子，小的身上一文錢也沒有，只求得這三個字兒”，詹六兒知道這可能是自己這輩子唯一出頭的機會了，自是不敢有絲毫隱瞞，“小的不識字兒，請測字先生看了，測字先生說后一個字是‘量’字，合起來便是‘前程無量’”。
　　“測字先生的話兒如何能信，這三個字自是可以理解為前程無量，但也可以理解為沒有前程，前程無法確定”，這詹六兒也是個妙人兒，過來投奔前還去給自己測了字兒，“你也知道，我與李大人如今幾如賦閑，自己的前程都沒個準兒，如何……”，聲音忽地一頓，面色已冷了下來，“你這三個字是為誰求的？”。
　　“凌解元”，詹六兒連忙爬起來，“兩位大人，定然是前程無量這四字了，那日我從客去來出來，打開這字條時，正好一束光從屋檐間投下來，又正好落在這三個字后面，明亮得狠，那自然是亮字了”。
　　祝旦暗罵一聲晦氣，前程無亮和前程無量那能是一個意思么？
　　“客去來又是個什么去處”，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裝神弄鬼模棱兩可的話兒不過是騙騙那些無知之人罷了，又何必在意。李滌擺擺手，倒是對這詹六兒求字不去寺廟不去道觀，反去了那個叫什么‘客去來’生出些好奇。
　　“回大人，‘客去來’是間小飯館兒，就在北面城墻根那兒，無論在京城里打探什么消息，那里給的信兒最快，也最是準的了。只是要價也高，一兩銀子一個字兒，便是天王老子去了也不還價兒”，詹六兒這時便有些后悔，當時若是借些銀子再去，那最后一個字兒便也能買下了。客去來的規矩多，一個字兒一兩銀子不二價不說，當時若不能一口氣全買下來，后面再出多少銀子也買不來了。
　　祝旦嗤地一笑，他在戎縣時與這些牛鬼蛇神打交道的可是最多了，在南京那些時日又與錦衣衛衙門里那些人廝混得熟了，這些道道兒他倒是知道一些。沒有官場上的人在背后撐腰，天王老子去了也不還價？借他一百個膽子！“他們可是要你帶了什么話來”。
　　“祝大人真是比諸葛孔明算得還準”，詹六兒面上一喜，連忙從懷里又掏出一張字條來，“那掌柜兒說了，兩位大人若是不問就不得拿出來，不然就不靈驗了，小的沒敢讓任何人瞧見”。
　　李滌接過字條，字條上從左至右橫著寫了三個字，依然是‘前途無’三字，不過這次在第四個字的地方豎著寫了四個字——祝旦李滌。李滌思忖了片刻，搖頭一笑，若是將自己的‘李’字換作‘里’，與旦字合在一起可不就是個‘量’字么。這等故弄玄虛的把戲……，誒？好象有點意思了，把‘李’字換作‘里’字，可能還有點撥之意，祝旦主外，自己主內，看來這人對他們的脾性也摸得透徹，倒是不能小瞧了，“詹大人，煩請給客去來那邊帶句話兒，就說我和祝大人想見他們話事人一見”。
　　詹六兒連忙應了，自家前程可全賭上了，哪里還顧得天色已晚，起身就走。
　　“遠哥兒將來是要做大事的，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多一些門路總歸不是壞事兒，用好了有些時候也能頂大用的。這些臟手的事兒自是不能讓他沾手兒，算來算去，也只有咱們倆接過來，交給別人咱們也不放心”，李滌將自己的猜測和想法對祝旦說了，“眼下也正好是用人的時候，見一見也無妨”。
　　“聽你這么一說，我這里也有些好奇了。以后啊，咱們就按這人說的來，我在外邊沖著，反正我這壞脾氣也是臭大街了，再說這‘銅屁股’也不怕挨棍子，您可一定不能再那般沖動了”，祝旦便笑，“您那鐵腦殼兒得用在關鍵時候才是”。
　　兩人剛說笑了兩句，李選領著詹六兒又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看面相大約三十剛出頭的灰袍年輕人，中等身材，舉止極是斯文。李滌祝旦自是知道這人便是那‘客去來’幕后之人了，想來見到詹六兒隨李選進來時便已在外面候著了，倒是個有心人。
　　“若是詹大人再遲出來半刻，在下便要走了，兩位大人再不會見到李拙，京城從此也再無‘客去來’”，灰袍年輕人伏身拜倒，“請二位大人救我李家”。
　　這人前一句雖顯倨傲，實則卻是在夸他們二人行事果決，可接下來這一句卻是讓人頭痛了。投名狀還沒拿出來就要討賞，便是李拙有足夠的自信能還回來，可這樣消息便捷的人喊救命，又哪里是那么簡單的事了。李滌沒有說話，祝旦抬抬手，“李先生，請起來說話”。
　　李拙站起身，沒有等李滌祝旦開口相詢，自己便自報了家門，“在下李拙，字卓然，家父李諱前聞，原南城兵馬司指揮。家姐原是景恭王妃”。
　　李滌、祝旦蹭地站了起來，景恭王朱載圳？那個當年曾與先皇爭皇位的景恭王朱載圳？
　　景恭王載圳，世宗第四子。嘉靖十八年冊立長子朱載基為太子，同日封朱載垕裕王、朱載圳景王。其后太子薨，廷臣言裕王次當立。帝以前太子不永，遲之。晚信方士語，二王皆不得見。載圳既與裕王并出邸，居處衣服無別。載圳年少，左右懷窺覬，語漸聞，中外頗有異論。四十年之國德安，居四年薨。世宗謂大學士徐階曰：此子素謀奪嫡，今死矣。景王無子，歸葬西山，妃妾皆還居京邸，封除。
　　一些訊息在腦子里迅速過了一遍，李滌面色漸漸歸于平靜，與祝旦相視了一眼緩緩坐了下來。
　　詹六兒嚇得臉都白了，一心來投奔凌解元想謀個出身，不想卻是招來了這等天大的禍事兒，一個不好，全家人的腦袋可就沒了。撲通跪倒，“兩位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見詹六兒狠狠磕了幾個頭，起身拉住那李拙便要出去，李滌擺擺手，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這個時候再向外推已經遲了，“李先生請坐”。轉頭看向已嚇得渾身發抖的李選，“知道哪里能尋到姚管家么，去請他過來。詹大人，勞煩你陪他走一趟”。
　　李選詹六兒二人走后，三人都沒有說話，書房里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李拙自是知道李滌口中的那個姚管家是誰，當朝首輔張大人府上大管家姚曠，在自己走進這李府大門的那一刻，自已和李家的命運便已交到了別人手里，早已想到的結果，害怕又有何用。找書苑www.ｚhaoshuyuan．ｃom
　　而看著面色平靜的李拙，李滌皺眉思量著他這番話中的信息，至于真偽卻是不用他去操心的。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世宗皇帝命令禮部廣征美女，為同為十六歲的皇三子裕王朱載坖與皇四子景王朱載圳選妃。其中錦衣衛百戶李銘的女兒李氏最終成為了裕王妃，不過她命運多舛，雖然李氏與先帝十分恩愛，而且李氏在婚后兩年就生下了裕王長子朱翊釴。嘉靖三十六年，李氏又為裕王生下了長女。然而月盈則虧，就是這個女兒剛剛降生之后，李氏的命運也完全地改變了。先是這位還來不及冊封的金枝玉葉，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因生產不順利落下了病根，又因為失去女兒的打擊太重，裕王妃李氏在第二年也撒手西去，就在他去世后一年，活蹦亂跳的兒子朱翊釴也夭折了，年僅四歲。這才使得陛下有了成為太子的機會。
　　景王朱載圳的妃子也姓李，據傳只是一個尋常商戶家的女兒，其實從為兩位王子選妃的事上便能看得出來，世宗皇帝心中早已矚意立先皇為太子了。依祖例，凡親、郡王妃父無官者，親王授兵馬指揮，郡王授副指揮，皆不管事。非太子的王子妃也依此例，“李先生，嘉靖四十四年景恭王薨，當時你年紀當不過二十多歲，在那之前你便建起了客去來么？”。景恭王薨后，妃妾皆還居京邸，除了封號，王子妃父親的官職自然也一并奪了。
　　“實際上，嘉靖三十二年便有了客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