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慘烈的。無論是在什么時間,無論什么地點,無論參與的人是誰,無論人數多寡。它會在極短的時間對參與其中的人造成巨大的傷害。
此時百丈山下的小道再一次恢復了寧靜,偶爾響起的呻吟聲也很快就消失了。除了遍地的鮮血和殘缺不全的尸體,再沒有什么不同。
鐵狼早已經帶著到手的錢財武器和女人回了飛虎寨。這也是他們一貫的作風,只要動手了,那就要快,下手要狠。得手之后迅速離開,以防旁生枝節,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但也不會全部都走,畢竟這小道是自己寨子做買賣的重要場所,需要有人收拾干凈。不然,那滿地的尸骨堆得都該有百丈山那么高了。
夏先秋就是被留下來打掃戰場的人之一。不過這會兒他可沒那個能力去做這些事情,正趴在道旁的一棵大樹底下吐的稀里嘩啦的。
沒人笑話他,當然也沒人安慰他。做了這個營生,這都是必然會經歷的事情。沒有人生來就鐵石心腸,也沒有人在這樣的生活里一直軟弱下去。慢慢習慣了就行了。曾幾何時,他們不也都跟夏先秋一樣么。
鐵狼帶下來的飛虎寨賊匪在人數上的確是占了上風,但是交手的情況卻并不樂觀。對方的實力顯然不是飛虎寨這些山賊匪徒可比的。無論是身手,還是手里的刀槍、身上的鐵甲都明顯要強過很多。再加上那三十人的護衛列陣迎敵,配合默契,著實讓飛虎寨的匪徒們吃了大虧。
所幸飛虎寨這些人常年做買賣,手底上也有三分實力,加之鐵狼兇悍無比,倒也有驚無險的打贏了。只不過付出的傷亡著實大了些,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可能也只有鐵狼心里明白吧。
夏先秋原本想著自己跟著混一混也就過去了,可惜事與愿違。在這種勢均力敵、你死我活的情況下,你不全力以赴,就只能變成人家的刀下亡魂。
夏先秋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殺人,但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他并沒有沖在最前面。畢竟這可不是拍電影,稍不注意就會丟掉小命。他提著刀跟在人群后,眼睛只注意著自己周圍,防止被人攻擊到自己。
可隨著傷亡的出現,戰斗慢慢進入了白熱化,周圍的人打得一片混亂。叮叮當當的刀槍擊打相撞的響聲,夾雜在喊殺聲、被砍傷刺傷的呻吟聲、各種各樣的叫罵聲中,直吵得人心煩意亂。空氣里漸漸的散發出的血氣,經過烈日的暴曬,發酵成令人作嘔的味道。刀槍鐵甲在陽光下泛起的青光刺得夏先秋眼睛生疼。夏先秋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已經隨著烈日消散開了,神志變得不清晰,下意識的開始跟著身邊的人一起揮動著短刀。殺戮,讓每一個人都變得瘋狂。
夏先秋不知道自己瘋狂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他是被別人弄醒的。據說,當時的夏先秋樣子極度暴虐,沒有人敢靠近他。最后實在沒辦法,被幾個人用槍叉在地上,黑長臉狠狠的給了他一個嘴巴子,這才清醒過來。然后,映入眼簾的場景讓夏先秋胃里一陣翻騰,吐得一塌糊涂。
尸橫遍野、血流漂櫓。
遍地的鮮血,染紅了百丈山下的小道。視線里到處都是尸體和斷肢,從那些恐懼的表情可以看出,那些人死的時候是多么的害怕和痛苦。
歲月悠悠,這樣的事情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發生在百丈山下了。
沒有倒下的飛虎寨匪徒站在敵人的尸體上狂歡著,不知道是因為再一次保住了性命而慶幸還是為劫獲的財物和女人而興奮。
倒下的便成了尸體,殘肢斷臂落了一地,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生命的脆弱。
一個上半身被砍得稀爛的倒霉鬼就躺在夏先秋的腳下,據說是他的杰作。夏先秋難受得不行,難道真的是每一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魔鬼么。他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
反應過來的匪徒們在興奮之后,開始清理財物。這才是他們最應該做的事情。
馬車被暴力的拆解了,上面用來裝飾的看起來值錢的東西全被扒了下來。馬對于待在百丈山里的匪徒們來說是沒有什么用處的,但好在肉可以吃,所以就遭了秧。若是平日里倒是可以留著,牽到左近各城里去換了錢糧,可現在大家都沒了那心思。
搜干凈了也沒找到多少銀錢,這讓鐵狼十分惱怒。不過從那公子哥還有護衛們身上扒下來的衣物甲胄可都是好東西,再加上三十多柄上好的武器,倒也不算太虧。
不過也僅僅是虧得少一些,畢竟是搭上了手下了近半的兄弟。可以想象,鐵狼今后在飛虎寨的日子可不如以前好過了。看著最后得到的東西,鐵狼鐵青著臉,氣沖沖的帶著東西回了山寨,留下一個小頭目帶著三四十號人收拾一片狼藉的小道。
夏先秋平復了一下心情,便跟著一眾匪徒開始干起了活兒來。
在飛虎寨里,似乎是沒有什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說法。如果是自己人受了傷還有可能救一救,但若換成了敵人,往往都是一刀解決了。干凈利落。
黑長臉現在就正帶著夏先秋做著這樣的事情。他們翻開每一具尸體,最后確認一次是否有活口。當然,到這個地步了,死的活的都一樣了。
百丈后山離小道大概十里遠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深淵,因常年彌漫著一股黑煙,所以飛虎寨里的賊匪們都叫他它黑淵。那里人跡罕至,又多蟲獸,便成了百丈山的賊匪們拋尸滅跡之地。
就像今天一樣,一具具尸體被拋進黑淵。無論是飛虎寨的匪徒還是宋家的護衛,無論卑賤還是顯赫,都一視同仁的丟進了這深不見底的黑淵。
夏先秋伸著頭探過去瞧了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真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絲絲的涼意從里面滲出來,毛骨悚然的。
清理了尸體,用泥土掩蓋住血跡,將小道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后,夏先秋一行飛虎寨的嘍啰便回了山寨。
一群賊匪圍在一起激烈地討論著剛才的兇險戰斗:我說我如何如何厲害,你說你殺了幾個人,他說他怎么千鈞一發躲過了一刀……仿佛就像是喝酒吃肉一般,理所應當。沒有什么同情,更沒有半點愧疚。可能這些人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吧。畢竟干這個行道的人,人命跟其它諸如豬狗牛羊的命大概是差不多的吧。誰會因為殺了頭豬而愧疚呢。
夏先秋覺得這個世界太可怕了。盡管有如詩如畫的風景,盡管空氣是那么的清新怡人。就像那條小道,翻起來幾層土都是紅色的,但是你永遠只看到的是平坦的路面。還有那秀麗險峻的百丈山,你也永遠不知道有一個地方埋藏著無數的尸骸。
夏先秋這一天都不敢吃東西,他腦子里總是浮現出那個被自己砍得稀爛的影子。他也不敢睡覺,因為一閉眼,就會有無數的閃著寒光的刀劍不斷的砍向自己。
作為一個連雞都沒有殺過的人,夏先秋覺得自己很難受。他不想殺人,更不想成為和飛虎寨匪徒一樣殺人如麻的人。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世界,他只想好好享受生活。可是,這個身體決定了那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事情。現在的他除了自己,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人終究會活成自己最討厭的那一種。夏先秋覺得自己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適應這樣的生活。可誰知道,轉變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