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度過一個除夕。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跟一個同樣孤獨的男人。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夏先秋算是真正的嘗試了這般滋味。心里有萬千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他在這個世界是沒有根的，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就像是一株沒有根的野草，就算再堅韌，終究抵不過疾風驟雨。
每一個瀟灑自如的身軀里，都有一顆孤寂的心。夏先秋覺得自己可以面對一切的艱難困苦，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在這個世界扎下根來。
他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關心自己，哪怕是像紅袖坊里的綠藕姑娘那樣虛情假意也好。
黑長臉并沒有比夏先秋好多少。如果拋開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問題，他倆都一樣。黑長臉曾經有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但被人毀了，最后把他也毀了。
年夜飯前，家家戶戶都開始祭祀祖先的時候，他倆有些不知所措。夏先秋是不知道祭拜誰，畢竟身體是二狗的，夏老爹也沒告訴過他祖上是誰。黑長臉最后也沒祭拜誰，他說沒臉面去祭拜先人。夏先秋猜測他可能是因為沒保護好一家老小而自責，要不然就是因為最后上山當了匪徒而自愧。
不過這倆人還算是幸運的了。這年月，無家可歸、沒吃沒喝的人多了去了，他倆好歹還有地方落腳，還有酒有肉嘛。
別總覺得自己苦、覺得老天爺虧欠自己，老天爺虧欠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多你一個。
除夕是要守歲的。夏先秋吃完飯，提著酒壇子就來到了院兒里。可能是喝了幾杯酒，便覺得這天兒也不怎么冷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圍墻壁，望著黑漆漆的天空發呆。偶爾能看見天空中飄過一盞天燈，他便有些發笑，笑人家幼稚。
那能有什么用！
再說，就算有用，那也放早了不是！
沒過多一會兒，黑長臉也出來了。夏先秋不知道這一會兒他干什么去了。但見到對方來到院兒里，夏先秋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隨手將酒壇子放到地上，對著黑長臉說道：
“老黑，來咱倆比劃比劃！”
黑長臉聽到這話愣了一愣。其實現在黑長臉已經打不過夏先秋了，平日里也不愛跟他練。但是今天，他需要一個能夠發泄心里煩躁心情的機會。
疼痛，永遠都是轉移另一種疼痛的辦法。盡管是雪上加霜，但真的是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黑燈瞎火的，也沒什么招式套路了。倆人撲在一起，猶如猛獸般的爭斗。你一拳我一掌，拳拳到肉，掌掌生風。
“好小子，勁兒越來越大了！”被夏先秋一拳擊中胸口的黑長臉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盯著夏先秋嚷嚷道：“下手這么重！”
“老黑，你是老了么？”伸手將黑長臉拽起來，搖著頭一臉嘲諷的笑道：“還是又去春風樓找了姐兒，不行了？哈哈！”
“滾蛋！你個小崽子！”黑長臉趁著夏先秋不注意，一腿將他踹倒在地。
“嘿！你這個老東西！偷襲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再一次向黑長臉撲過去。
“我說~老黑啊！你怎么現在臉都不要了呢！”
“呸！你個小崽子！欺負老人啊！你還有臉了？”
“艸，你往哪兒踢呢！”
“麻的，黑漆麻黑的誰看得見……”
……
有些人其實真的很奇怪，往往是那些理性的人，他們心里有無數種辦法可以發泄自己的情緒，但就是喜歡那種激情的碰撞，無論對象是女人也好，男人也罷。也許來自原始的血性，男人的血液里都藏有易燃物質。但是無論那種方式，都像是抽煙一樣，只要煙燃盡了，就會馬上恢復過來。
夏先秋和黑長臉靠坐在圍墻根上，那半壺酒被夏先秋從地上撿了起來，倆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就這么干喝了起來。
“老黑，過了年有什么想法沒有？”
“什么什么想法？”夏先秋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讓黑長臉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是今后有什么打算？”怕他還聽不懂意思，夏先秋跟著又解釋了一句：“就一直跟著申平干？”
“那還能干什么？”黑長臉有些奇怪。
畢竟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當年黑長臉家里還沒有出事的時候，雖說過得還不錯，但靠天過日子，一家人很多時候也是緊緊巴巴的。后來遭了難，仇倒是報了，不過四處東躲西藏的，過得也不是人過得日子。后來走投無路，上了百丈山落草為寇。日子倒是瀟灑得很，但人卻不是人了。死里逃生來到了昌平城，現在有吃有喝，住有屋、穿有衣，出去跑一趟還能掙些銀錢，到那些個花街巷柳瀟灑瀟灑。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夏先秋心里也明白，黑長臉跟自己不一樣。他沒有經歷過那個以人為本的社會，骨子里的自卑讓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并沒有什么不對，這個社會就是這樣。
但是他不一樣。就算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世界，他也沒有輕看了自己。
人啊，怕不自量力，更怕妄自菲薄。
“你就不想多掙點兒錢？或者是混個一官半職的，到時候把那春風樓都買下來，豈不妙哉？”夏先秋打趣道。
“滾你個兔崽子！”黑長臉那張黑臉都紅了大半張，撐著腿就給了夏先秋一腳。
“嗨！我說你這個人，別動不動就打人啊！”夏先秋也沒躲，盯著黑長臉繼續說道：“或者是娶個好姑娘，再成個家，養上一男半女的，日子不比現在過得更有滋味么。”
家，永遠都是黑長臉心里的痛。
對于黑長臉來說，那些沒有見識過的功名利祿就像是空中樓閣，對他的吸引力并不大。反而是曾經擁有的才最珍貴。
夏先秋的話說到了黑長臉得心里去了。他沒有回答，找書苑ｗww.zhaoshuyuan.com 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老黑！我不想這樣活下去！”
夏先秋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望著漆黑的夜空說著：“我不想像那些被扔進黑洞里的人一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們得為自己而活。娶妻生子，榮華富貴，我不想每年都像今天這樣過年。”
黑長臉借著院子外的那絲絲燈火看了一眼夏先秋，一張清秀的臉，看起來雖然有些稚嫩，但卻很倔強。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家里剛給說了親事，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可是又能怎么辦？咱們這樣的身份，能安穩待在平安坊就已經不容易了。哪里有出頭的機會！”黑長臉學著夏先秋望著那漆黑的夜空，感嘆道。
“總會有的。”夏先秋狠堅定，他相信自己。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他時時刻刻都會準備著，哪怕是一丁點兒機會被自己抓住了，就足夠了。
“我只需要一個機會！老黑，在百丈山的時候，我趴在窩棚里，真的覺得自己死定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只需要一個機會就能活下去，后來咱倆就逃了出來了。上一次面對魏平的時候，我也是這么想的，后來咱倆也活下來了。”夏先秋轉過頭來盯著黑長臉，堅定地說道：“但凡是那么一絲絲的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唉~”黑長臉又嘆了聲，搖搖頭，輕松拍了拍夏先秋的肩膀，也沒說什么。
倆人就這么靠在城墻根上，望著漆黑的夜空。墻外面噼里啪啦的響起了爆竹聲，和著斷斷續續的歡笑聲，讓這個年過得一點兒也不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