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上盤膝而坐的李淵正對著岸邊，第一時間便看到披甲執銳的尉遲敬德踏上小船向畫舫行來。
眼中露出一抹哀色，身形一晃，直直栽倒了下去。
那彈琵琶的侍女連奏數曲，早已疲累不堪，李淵便讓她在一旁休息，此刻看到李淵的動作，趕忙要伸手去扶。
只是她的動作哪有坐在李淵對面秦瓊快，秦瓊伸手扶住李淵，鄭重道：“陛下，您要保重啊。”
微微側身掃了一下小船方向，認出船上的尉遲敬德，心中也是暗舒一口氣。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時刻，就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秦瓊呆在這畫舫上也盡是度日如年之感。
李淵雙目微閉，嘴角露出苦笑，聲音沙啞：“二郎他到底還是贏了。”
幾滴渾濁的淚水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從眼角留了出來。
只是他畢竟是大唐的開國皇帝，很快便恢復精神，強自坐直身體，抹去眼角淚水。
就聽乘著小船已經臨近畫舫的尉遲敬德大聲喊道：“太子和齊王方才帶兵作亂，已被秦王誅殺，但還有不少潰兵逃散，秦王擔心陛下的安全，特派臣前來保衛。”
李淵聞言，半晌不語。
尉遲敬德等不到李淵回應，便又問道：“陛下，秦王殿下請您去臨湖殿。”此刻小船已經與畫舫接弦。
鏗鏘之音傳來，是身著重甲之人移動時的聲響。顯然，尉遲敬德沒有耐心去等李淵回應，打算上畫舫強請李淵。
在李世民一眾人定下的計劃中，誅殺太子和李元吉之后自然是需要一個人做惡人去威逼李淵退讓，尉遲敬德當仁不讓接下了這個任務，渾然不顧這么做會侵犯皇家的威嚴，會讓包括李世民在內的李唐皇室心生忌諱。
包括尉遲敬德在內的天策府眾人，大都是眼中只有秦王而無李淵這個皇帝。
秦瓊自然明白李淵不會愿意讓別人看到他此刻的模樣，連忙說道：“尉遲將軍稍等，我與陛下這就過來。”
聽到秦瓊的話，尉遲敬德便停下了腳步，又回到了小船上，對這位秦二哥他還是頗為敬服的，尤其是兩人曾有一段“三鞭換兩锏”的精彩交鋒，當真是英雄惜英雄。要知道就算是房謀杜斷也常不被尉遲敬德放在眼里。
就要扶李淵起身，李淵擺了擺手，用掌撐地站了起來，不知是盤坐太久腿麻了的緣故還是其他，剛起身的李淵腳步蹣跚，顯露出幾分老態。不過很快，他便又恢復了常態，面無表情，只是眼里的神色極為復雜。
秦瓊跟著李淵一同上了畫舫旁的小船，那侍女一人留在畫舫上，似是被他人遺忘了一般。
三人站在船上俱都是無言，空氣中只有船槳在湖水中劃出的水浪聲，但尉遲敬德身上的濃烈殺氣卻是明確告訴李淵如果他接下來不配合的話，那么類似隋煬帝弒父的慘劇未必不會再大唐重演。
進了臨湖殿，外殿是秦王府眾人，一個個神色嚴肅，但李淵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他們眼中深藏的喜意。心中又怒又恨，但又無可奈何，將一句“亂臣賊子”憋在了肚子里。
此刻的李淵便如同被人拔掉爪牙鎖在囚籠里的老虎，徒然披著一張虎皮，在他人眼里卻已是虎威全無。
尉遲敬德帶著李淵進了內殿，便回到外殿，與秦瓊一同守在門口，僅留李世民和李淵父子二人。
秦瓊心中苦極，他知道內殿父子二人的談話不但會決定大唐接下來的命運，還決定了李淵的生死，他實在不忍真的發生那等不忍言之事，只是他也清楚自己沒有能力去改變什么。
看到秦瓊有些神思不屬，尉遲敬德笑著對他說道：“秦二哥，今日羅通那小子可是立了大功。”
這話讓秦瓊回過神來，好奇道：“哦？”就算是他，對羅通這個侄兒的武藝也沒有明確的認知，只是大概判斷羅通有一流武將的實力，比起尉遲敬德和自己應當還有些距離。
尉遲敬德一張黑臉上的神情很是激動，將羅通如何一人沖陣，斬敵將馮立，助秦王射殺李建成一一道來。
末了還不忘感慨一句，自己怕是已經老了。
秦瓊心中震驚，怪不得秦王和太子斗了那么久，沒想到太子竟是帶了這么多人，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羅通竟成了決定二人勝負的關鍵，一如當年在瓦崗寨時，羅成幫他們破楊林的一字長蛇陣。
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參與到皇權爭斗的人往往不會有好下場，只能寄希望于秦王莫要忘了兄弟之情，君臣之義。
不過對羅通有如此武藝他很是欣慰，對他們這些靠手中利刃搏出高官顯爵的人來說，對武藝的看重是文人想象不到的，尤其是現在還有外族強敵存在，遠不到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的時候。
心中諸般念頭流轉，秦瓊臉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對一旁剛過四十，比牛還壯的尉遲敬德說道：“敬德，你才剛到壯年，以后打突厥可離不開你。至于羅通，也少不了你這個叔叔教導。”
尉遲敬德擺了擺手，有些無奈地說道：“羅通那小子我是沒什么能教的了，找書苑 wwｗ.zhaosｈｕyuaｎ.ｃom 倒是我家那幾個小子少不了我的鞭子。”
轉而又面帶興奮之色說道：“突厥這次南下氣勢洶洶，咱們天策府的弟兄又可以建功立業了。”
竟是一副將突厥騎兵看成待宰羔羊的模樣，對他這種沖鋒陷陣的武將來說，戰場便是他們實現人生意義的地方，守土御敵，驅逐外虜，何等壯哉。
秦瓊聽到這話卻是一下子神情嚴肅起來：“敬德，萬萬不可小看突厥騎兵。”
他心中擔憂，此次突厥南下怕是不會像過往那樣只在大唐外圍搶掠一番那簡單，此次大唐皇室發生如此驚天巨變，整個朝廷怕都會陷入動蕩之中，而且他甚至突厥騎兵的厲害，又怎么敢小看突厥騎兵。
就連李淵在起兵之時也是極為謙卑地寫書信給突厥“若能從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向對方稱臣納貢，才保得后方平安，就算是現在的大唐還是依舊每年要向突厥納貢。
這是每一個大唐人心中的恥辱和傷痛，他們這些為將者沒有一天不想消滅突厥，飲馬貝加爾湖，如同霍去病一般封狼居胥。
尉遲敬德雖然看似魯莽，但絕不是自大狂，他是典型的戰術上藐視敵人戰略上重視敵人。
此刻談到突厥的話題，他心中的豪情也升騰起來，面色漲紅，和秦瓊熱烈的討論起來。
至于內殿的李世民和李淵談得怎么樣，他并不如何關心，了不起今日多殺一人罷了。
即便那人是大唐至高無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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