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留在天地間最溫暖的收容所,甘醇香甜的美酒久久縈繞在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是被洗滌過的真實的情感。
酒客們縱情地摘下了面具,荒誕地演繹著自己,褪下舊日的皮囊。三三兩兩,站在酒館的油膩膩,頗具歷史的桌子上,趴在上面,醉醺醺地劃拳。
“喝!”
最后千言萬語凝結成了這一個字。
不像豐京當中,嚴格對武者進行了限制,在進入豐京之后,一旦露出了沒有對城守報備的武道,便會迎來最為激烈的打擊。
這里有的只有豪氣,你想動武就動武,沒有人會以執政者的身份出現在這里對你指手畫腳。
三碗酒館,坐落在官道上。
李子軒拉開馬車簾子,起身走進三碗酒館的木門,身后是臉黑成墨汁的孫兀,兩人一前一后,搖搖擺擺坐上了板凳。
孫兀一拍桌子,跨跨地響,憤憤道:“你不是沒有錢嗎,來這里干什么?”
“當然是喝酒啊。小二,上酒。”
“你又騙了我,你有錢。”孫兀盯著李子軒的眼睛。
“當然了,褲襠著火,當然了。”李子軒抽出背后的骨扇,打開,上面書寫著四個字。
鋤強扶弱。
孫兀氣得說不出話,用手指著李子軒,李子軒抬起扇子,把孫兀的手打了下去。
“誒,這是干什么呀,這酒錢是我算好了的,它終究會到酒館掌柜的手中的,它被分配好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是我的了,我怎么能夠拿它來交易呢?”
孫兀聽后沒有吐出一個字來,他已經決定不再和李子軒說一句話,帶著鼻腔哼了一句,他對這個書生的印象已經下降到了冰點。
倒是提著酒壇的小二,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客官,你的酒。”
酒壇滴溜溜地放在酒桌上,這里的酒都是用壇來裝的,酒壇足有腦袋這么大一顆,里面剛好裝了三碗的量。
而剛才小二上的酒卻有足足的兩壇。
李子軒推了一壇到孫兀的面前,正好在孫兀的余光之中,孫兀嗅著香氣,一扭頭。
一壇酒擺在了他的面前。
算了,看在酒的份上,不找他麻煩,孫兀想清楚,吧唧一聲扯開了壇封。酒香如同綿密的花海,終于找到了排泄口,通通沖了出來,頓時惹起了孫兀的涎水發了瘋似的分泌。
美酒下肚,濃烈的酒滾燙,你能夠感覺到現在它所處的位置,先是喉嚨,后是食道,直到胃部,孫兀差點嘶吼出來。
“好酒!好烈的酒!”
轉過頭去看李子軒的時候,李子軒臉上的表情卻更像一個放浪的詩人,只見李子軒提起骨筆,揮手在酒上一轉,潤濕了筆毫,三下五除二,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句詩。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字體飄逸,棱角卻又分明,遠看似云,近看又忽而陡轉變成了山,連孫兀這一個大白丁都能看出這上面的文字所擁有的深厚功底。
孫兀不禁聯想起了李子軒提前出場,離開博學鴻詞科的情況,搖了搖頭,下意識就問了出來。
“李兄為什么不考完博學鴻詞科再出來,那樣的話,你應該能夠獲得一個十分好的成績,很可能會入仕,而現在,考都沒有考完,希望不就變小了嗎?”
李子軒收起骨筆,歪了歪頭,不解的表情充斥在臉龐之上。
“我為什么一定要留下來考完才能得到好成績,我走出去那一刻之前就已經算過了,我最低限度得到了一個進士的名額,最后當一個縣官是綽綽有余的。”
孫兀愣了片刻,莫名地覺得很有道理,可是這種觀點應該是和主流思想背道而馳的,他是一個武人,但是他還是很想要讀書的,只是沒有機會也沒有那個能力。
“當一個縣官就夠了嗎?”孫兀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嗯,對啊,縣官多自由啊,這一個縣都是你的,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思想規劃,沒有人來掣肘,理想世界啊,如果可能,我甚至想當一輩子的縣官。”
孫兀這里就不是很能理解了,他到豐京來參加武舉,就是為了能夠被軍隊看中,然后進入軍隊建功立業,像他們這樣的武人,只有這一條路才能夠揚名立萬,而文人,應該也是。
李子軒看他搖頭,也沒有指望孫兀能夠聽懂自己說的話,對著酒壇,咕咚咕咚往喉嚨中直灌酒。
起身,從兜中摸出了一塊銀角子,拍在了桌子上,風吹開了木門,在桌子上打了一個轉,仿若還在欣賞留在桌子上的字跡。
而桌上的人卻已經走遠,留下的還有兩個空壇子和一句遼遠的話。
“下一家。”
半晌之后,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小二往窗外一望,酒館外面迎來了三個如同天仙一般的美人,其中一個看上去是大家小姐,另外兩個更像是丫鬟。
但丫鬟在勸阻小姐進入酒館,臉上都掛上了汗珠子,可是小姐卻自顧自地在念他們酒館的名字。
三碗酒館。
小二覺得這個客戶可以爭取一下,極為狗腿地帶著職業假笑跑了出去,肩頭的汗巾往手上這么一搭,說不出來的干練形象倒映在公主的眼中,自然引得一喜。
就聽小姐模樣的主子最后敲板,轉過頭對著兩個丫鬟大開大合地擺手說到:“就這么定了,本小姐我就要住在這里喝酒,江湖人怎能不喝酒呢?對吧,小二?”
小二先是愣了一剎,很快反應過來,汗巾這么往肩頭一甩,弓身說道:“請。”
公主覺得自己終于有了一點江湖人的氣息,豪氣干云地拿出了一塊銀角子,頗為瀟灑地扔到了小二的手上。
“賞你了。”
伴隨著身后兩個丫鬟搖頭的動作,走進了酒館,迎面襲來了一股子濃郁的酒香,公主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對著身旁的小二說道:“小二啊,在外面的時候我就看見你這酒館的名字叫三碗酒館,那你這里的酒的名字也叫做三碗酒咯。”
小二眼珠子一轉,脫口而出。
“女俠,”先是這一口女俠,聽得公主的毛孔就舒展開來,小二察言觀色,繼續說到:“你真是聰慧過人,沒錯,這三碗酒啊,還有來歷的,”
說到這里,小二的視線轉了一圈,確定了大家都在看他。繼而說道:“這酒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非常的烈,一般人根本喝不了三碗,再多就得醉,后來把三碗的量放在一個壇子里面,取了一個名字就叫三碗酒。”
公主眉頭一皺,指頭摸著發簪,又點了點頭,對著小二吩咐到:“那給我來四碗的量。”
小二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公主往后一指,說道:“我有她們兩個,沒事兒。”
“得嘞。”小二猶豫了一下,最后吆喝一聲,帶公主進了酒館,前去柜臺拿酒去了。
這期間,話嘮春花一直嘟著一個嘴,顯然對公主現在的狀況表示擔憂,因為公主居然要去喝酒,還是烈酒,她糾結于到底該不該阻止公主,或者說,做內奸,告訴官方線索,讓他們的人盡快注意到公主并沒有往李子軒家鄉的方向跑。
可是,這樣的背叛是公主最憎恨的,但不這么做的話又是對公主極不負責,這樣就有失公主貼身宮女的職責了。
春花陷入了混亂,就這樣沒由頭地走著,和前面的秋月撞上了,停頓之間,看見公主和秋月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春花順著目光望過去,猛然看到了酒館油膩膩的桌面上題的字。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春花見公主的臉色鐵青,用手摸了摸上面的墨痕,還是新的,春花就知道,勾起了公主不好的回憶。
公主表情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我本來已經想要放過你了,可是你卻還是撞了上來,那就別怪我了。”
遠在前面馬車里打坐的李子軒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摸了摸鼻尖,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