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幻想了無數個他回到東風村的情景版本,卻怎么也想不到現實中出現在眼前的這種。
面前的一切如被颶風侵襲,又如經歷戰火的洗禮。
東風村的豎匾只剩底部,村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許多記憶中樓房都變成了一堆破碎的磚瓦。
柵欄圍墻東倒西歪,道路有十幾道縱橫交錯的溝壑,深有半個人高,綿延數十丈,記憶中村里的樹木幾乎都消失了。
當初的河流此時卻拐了個彎流向了別處。
他走到柳兒家門,這曾是一個大戶人家,現在圍墻倒了一半無人修葺,柴房的房頂憑空消失,只是廂房看起來還住著人。
他小心地喊道:“柳兒小姐?夫人?”
房屋大門跳出一只被繩索綁著的黑狗,齜牙咧嘴,拉緊繩索,朝著說不得狂吠,只要繩索一斷,立馬撲上前去撕咬。
“小黑,小黑……你不認得我了嗎?”不管說不得如何叫黑狗的名字,黑狗依然是呲牙咧嘴的兇相。
房中有一名老人聞聲,步履蹣跚走出,問道:“怎么回事?小黑,有誰來了嗎?”
見到老人,說不得驚喜道:“李嬤嬤?李嬤嬤!你還認得我嗎?我是阿得!”
李嬤嬤眼睛已不太好使,動作緩慢湊上前道:“阿得?阿得五年前就死了。”
“你說什么?”說不得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
“阿得和柳兒小姐都是五年前就不在了……”李嬤嬤邊說邊湊近說不得,朝他臉上瞧,越看聲音越發顫抖,手哆嗦著往說不得臉上摸,續道:“你……你是阿得?!不不不,你不可能是阿得!”
李嬤嬤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往后退了兩步,指著說不得,大氣喘道:“你究竟是什么?!阿得……分明在五年前死了,我……親眼所見。”
“你說我死了?我就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李嬤嬤。”
即便現在是大白天,李嬤嬤還是被嚇得有些六神無主,無力坐倒地上,只看著地板,好似自言自語道:“阿得在五年前就被一個瘋乞丐打死了,腦袋癟了一坑,眼珠子都冒出來了,當時我分明還給阿得填了一把土。”
李嬤嬤還告訴他,就在說不得被打死的同一天,村里忽現魔神,肆虐整個東風村,于柳兒也死在那場災難當中,當官兵趕到時,魔神便在同一時刻消失了。
……
順著李嬤嬤指的后山墳區方向,說不得來到兩個墓碑前方。
看著面前墓碑上熟悉的名字,說不得心像要跳出來一般,徘徊流浪卻找不到出口。
如此半晌,他竟折斷手臂粗的樹枝,挖開面前高鼓的土墳。
掀開棺材板,看到里面衣物覆蓋之下松散的森森白骨,那身衣服正是他從前最喜歡的一套。
他看到白骨衣物一旁,還放有一件披肩,明顯縫補過許多次,如此一件陳舊的披肩為何會一起陪葬。
看到它,說不得的頭隱隱作痛,便把棺材合了上去。
“如果面前的白骨就是說不得,那我是誰?如果我就是說不得,那埋在這里的又是誰?我回來又是為了什么?”
“對了,我回來是為了柳兒……”當他把棺材埋了回去后,他無力地坐到地上自言道。
“小得?是你嗎?小得?”于柳兒墓碑后傳來少女的嬌聲。
尋聲看去,那是一張由墓碑后探出來的臉,十七八歲的模樣,清麗脫俗,只一眼便感嘆上天的不公,為何人間有如此天仙的少女。
“柳兒小姐?!”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說不得嘴巴都合不攏,驚喜道。
“真的是你呀,小得!”于柳兒猶猶豫豫從墓碑后走出,或許應該說她是飄出來的。
“柳兒小姐?真的是你嗎?柳兒小姐,真的是你!”說不得張開雙手,想上去抱,卻又覺得自己身份不配。
于柳兒沒想到他見到自己絲毫不怕,跳上去接過他的擁抱,溫暖地笑著,挽住說不得的肩膀。
說不得猶豫一會,也緊緊地抱住柳兒。
“小得,你看到我,你不害怕嗎?”
“本來我看到柳兒小姐沒腳的時候有點怕,可是抬頭看到柳兒小姐的臉,我就都不怕了。”
“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姐,喊我柳兒就行!”
說不得憨笑道:“好好,柳兒。”
兩人相視一笑,聊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最后聊到五年前那天,說不得的頭忽然劇痛,便不再聊起那天。
“我問你,小得,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以前我就和柳兒說過,我現在依然沒有變。”
少女亡魂笑得極其燦爛,把頭埋進說不得的胸前,柔聲道:“我也喜歡你。”
兩人如此抱了一陣,說不得才道:“那柳兒你愿意和我成親嗎?小時候柳兒不嫌棄我當過乞丐,對我說過,長大之后要我給柳兒戴上真正的紅頭巾。”
于柳兒朝下看了自己消失的雙腳,失落道:“我現在這般模樣,怎么配得上你,怎么能夠做小得你的妻子?”
“柳兒怎么會配不上我,只有我配不上柳兒。只要是柳兒你,無論柳兒變成什么模樣,我都喜歡,我都要和柳兒成親。”
于柳兒猛地把頭抬得老高,兩人嘴唇相碰,她羞笑道:“那好,我要和你成親,像我們小時候那般,手拖手,頭頂紅花……”
得到柳兒的肯定后,說不得抱著她開心得轉了一圈,大喊道:“我太開心了!”
說不得緊緊擁抱少女,信誓旦旦:“我一定會練好劍法,他日找到那些劍圣劍仙,把他們統統打敗,如此才配得上柳兒。”
“你看我現在這般模樣,講什么配不配得上,況且你不用是什么劍圣劍仙,我就喜歡小得,你只要是小得就可以,雖然你的名字很奇怪,你也很笨,很多東西都不懂,可是我就是喜歡你,你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
兩人如此抱了一陣,說不得才道:“我們走吧,去鎮上。”
“去鎮上?為什么要去鎮里?”
“去找我們的家。小時候龍叔說過,他先幫我保管家財,以防我敗光家產,等我長大了就會把所有還給我,現在我長大了,是時候接回屬于我的東西,這樣一來,我們也有個家。”
兩人離去,分明忘記了身后寫著說不得名字的墓碑。
……
一人一魂來到鎮上一戶大戶人家,管家進去通告一聲后,便又出來領著說不得進去。
說不得不懂世俗禮節,也不懂說什么客套話,還沒坐下,上來就道:“龍叔,我這次是來要回我的家產的。”
龍福被他說得一愣,轉而笑道:“你的家產?我這里有你的什么家產?噢,你倒是有些破爛衣服,舊玩具什么的,不過早些年我就讓下人把它們都燒了,沒有了沒有了。”
“這房子就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若是你爹娘留給你的,住在房子里的怎么是我而不是你?”
“不對啊,龍叔,我還小的時候,你說過,怕我不懂事敗光家財,幫我保管家產,等我長大了便會還給我的。”
“我說過這種話?”龍福轉頭對管家道:“阿貴,我有說過這話。”
“沒有,老爺肯定沒有說過這話,況且幫忙保管家產,等長大之后還給他人,這等鬼話連三歲小孩都不信。”阿貴雙手插在袖中,對龍福老爺彎了一腰,如此緩緩笑道。
“龍叔,你當年真的是這么說的,現在怎么翻臉不認賬?我別的都可以不要,這房子我一定要拿回來。”
“你要拿回這間大屋,首先得有房契,我老爺有這間大屋的房契,請問你有嗎?”阿貴笑容看起來慈祥,卻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啊~我算是懂了,你是看我現在富貴了,也想來我這分幾個錢是不是?”轉頭對阿貴管家說到:“阿貴啊,我們也不是什么壞人,看他破破爛爛的,一定窮得叮當響,給他幾個銅板,打發他走吧。”
阿貴又彎了一腰,道了一聲是:“是,老爺。”如此由懷中點出幾個銅板,直接朝說不得一扔。
幾個銅板落地,說不得越聽越氣,正要拔劍,于柳兒雙手握住他拔劍的手,攔住了他。
站在龍福身旁的阮志拔劍奇快,一提便擋在兩人中間,劍指說不得。
龍福拍案而起,震聲到:“反了你!怎么你還想在我府上動武?!阮志,送客出門!”
阮志輕蔑道:“小子,如果不想死就快給我滾出去。”
于柳兒扯著小得往門外走,道:“算了,小得,不要臟了我們的劍,只要有你在,去哪都行,而且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回靈臺山,找你師父看看有沒有復活我的辦法嗎?我們現在沒必要留在這種毫無人情的地方。”
龍福有個女兒名喚龍青夢,已經二十出頭,換作別的姑娘,早就嫁做人婦,不過龍青夢眼光極高,她覺得自己的夫君起碼得是劍仙裘不易這般的。
若把于柳兒與龍青夢的外貌都比做玫瑰。
于柳兒便是粉玫瑰,純潔淡雅,一見心頭一顫。
龍青夢便是紅玫瑰,鮮艷妖嬈,初見情欲翻騰。
說不得憤憤轉身出門時,龍青夢剛好進來,見到此人有些眼熟,問龍福道:“爹,這個人長得有些面熟,是誰啊?”
龍福哼笑一聲,坐下道:“是阿得,說天問的兒子,小時候你們時常一齊玩耍。”
龍青夢一驚:“阿得?以前那個傻小子阿得?他不是死了嗎?”
“死了?你說什么?”龍福也是一驚。
“五年前東風村那場慘劇,聽聞傻子得就是那時死的,當時父親應該不在家中,那時有人來我們家里通知,母親一聽是來傳傻子得死了的消息,母親就給了點錢那人,打發走了。”龍青夢指著西北方向道。
龍福雙手一拍道:“對啊,你一說我想起來了!你娘和我說過這事。”頓了一下,回想剛才,又道:“不過我看他模樣是說不得那小子沒錯了,我以前也的確和他說過幫他保管家產這種話,難道大白天還能見鬼了不成?”
龍青夢想起一事,愁眉道:“父親,說起來,我和他不是還有一紙婚約?那婚約是否還有效?若是他拿那婚約來要娶我……我可不要嫁給這種乞丐一樣的沒用的家伙。”
“對哈,他還在娘胎時,我家就和他家定下了一紙婚,就是這紙婚約,我才得以在他爹娘死后,奪得他家財產。”
龍青夢急道:“爹你快告訴女兒,那婚約還有效嗎,看他像是個流浪乞丐的樣子,女兒可不想把一生托付給一個渣滓。”
龍福擺擺手,輕笑道:“當初指腹為婚時,晉國公在一旁作證,那紙婚約上有他的印章。不過夢兒不用擔心,我自會去找晉國公替我取消這門婚事,反正他家產已被我盡數收入囊中。”
“也就是說要讓婚約無效必須經過晉國公同意?”
“確實如此,興許是因為這傻子阿得太多年沒出現在我眼前,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差點把婚約一事給忘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般,龍青夢心里說道:“對啊,只要他死了,那什么婚約的還有什么關系。”
龍青夢立馬進了房間,拿起寶劍就往外跑去。
龍青夢是個劍術高手,師從劍半仙趙一航。
趙一航乃是劍仙門下大弟子,只不過年齡反倒比劍仙要大上許多。
他留給龍青夢一本自己手抄的半本《無我劍法》,偶爾經此地時,會對龍青夢的劍術指點一二。
龍青夢剛出門,便撞見趙一航,趙一航身邊跟著的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龍衛倉,她只得停下恭敬喊道:“師父。”
趙一航看到她手上利刃,指著道:“你拿著寶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是要去哪里?”
龍青夢語速快道:“回稟師父,是要去殺一個人。”
“是要去殺什么高手,需要青夢你親自去?”
“不是什么高手,只是我覺得親自去更為穩重。”
龍衛倉此人愛爭寵,拍拍手上的寶劍,得意道:“家姐,方才師父帶我去市集上游玩,還給我買了這個。”
趙一航笑道:“是啊,聽說劍圣前幾天在鄰鎮打退了魏軍,殺了百夫長魏遼,若是往這邊的方向走,想必今天應該來到這鎮上,所以我就帶衛倉去市集上打聽打聽,沒想到還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龍青夢驚喜道:“師父是說劍圣大人當真到我們鎮上來了?”
趙一航點頭道:“聽聞劍圣此時就在樊家府上做客。我想找他切磋一下,當然不覺得能勝過他,但求得他指點一二,傳我劍法奧妙,興許練多幾年,能奪得劍仙頭銜。”
龍青夢以前曾仰慕劍仙,只不過最近劍圣名聲更大,她對劍圣也有了幾分關注,聽得旁人說得越神,她就對劍圣更多幾分愛慕。
又聽聞劍圣與她年齡相仿,更是喜歡,奈何無人知劍圣真名,也不知劍圣家在何方,何談相遇的機會。
龍青夢聽到劍圣消息固然欣喜,不過當務之急是追上說不得,辭道:“師父,徒兒先去把要事辦成,回來師父定要帶我去見見劍圣大人。”
龍衛倉知道龍青夢是要去殺人,正好買了一把寶劍,想到剛好有試劍的機會,況且他也想知道要龍青夢親手去殺的究竟是何許人,辭別趙一航,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