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使徒。下面這些事情，我認為你必須了解——”
甚至沒等特洛伊給出回應，愛麗絲就將話繼續說了下去。她大概已經猜到，自己接下來的話，面前那從地獄歸來的怪物絕不會喜歡。但不管怎么說，愛麗絲.頌運者是位學者，而非神混或是欺詐師。
頭腦的中的知識，對愛麗絲來說不過是一種“意義略顯特別的信息”。若是誰渴望去了解，她便會絮絮叨叨的一直講下去。一直到求道者被那些枯燥的敘述磨盡了耐心，“頌運者大講堂”才會落下帷幕。
某種意義上來說，愛麗絲不適合當教師。但在知識方面，她從不說謊，更不屑于刻意隱瞞。當面對自己的學生時，她更是這樣。
愛麗絲承認了，自己是特洛伊的師父。既然這樣，她便有了點醒愚徒的責任。
“——如果你的目標是復活阿嘉璐，恐怕要失望了。”
愛麗絲的話，對剛剛瞥見了一絲希望的特洛伊來說，無異于晴空霹靂。
怪物永遠是怪物，它們生來就是被人唾棄的存在。就算是不死不滅的特洛伊，能活著走到今天，都已經經歷是數不盡的“傳奇”。至于西澤那樣的麻瓜，稱得上“傳奇”故事，他可能一輩子都碰不上一次。
咸某人相信一件事，經歷會使人明智，人年紀越大越智慧。想特洛伊這樣的老妖怪，早就過了會因為“一位人類少女的死”而自暴自棄的年紀了。
事實上，在面見愛麗絲之前，特洛伊已經準備了完整的計劃。而阿嘉璐，甚至連計劃中的階段性任務都算不上。
若是理智的去分析，特洛伊便能明白：阿嘉璐的復活，不過是自己計劃中的小小饒頭。
但即便如此，如果能再見阿嘉璐一面，他一定會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無論怎樣，他都想再聽那孩子叫一句“野豬大王”。
所以，特洛伊想繼續跟愛麗絲刨根問底一下。
“為什么？”
“在煉金術層面，若想實現亡者蘇生，‘靈魂’與‘肉體’條件缺一不可。用于構建肉體的控偶術，我可以從頭慢慢教你。但是，‘靈魂’的問題該如何解決？據我所知，阿嘉璐是在六年前死亡的。”
“阿嘉璐安息于諾斯瑪爾。只要回到那里，我就可以...”
“聽我說完，狄瑞吉。靈魂需要依存肉體才能穩定存在，肉體死亡后靈魂便會開始消散。具體消散時間的長短，取決于靈魂生前殘存的執念。”
“我了解阿嘉璐！她渴望活下去！她才不會那么輕易...”
特洛伊此時的模樣，在愛麗絲看來并不陌生。作為頌運者，愛麗絲的水晶球中，森羅了超越她本人認知的浩瀚未來。其中包含了純真孩童最美好的夢境，卻也容納了無數正在發生的慘淡悲劇。
陳述自己眼中的真實，便是愛麗絲的職責。至于殘酷的預兆會為客人帶去多少絕望，與她沒有半點關系。
愛麗絲看到清清楚楚，特洛伊此時所有的言語都在逃避現實。類似的丑態，她已經受夠了。
所以，愛麗絲制止了特洛伊掙扎。
“狄瑞吉，你應當明白，這已經不是執念深淺的問題了。靈魂消散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半小時，這是常識。”
單憑人的執念，能將靈魂的三十分鐘壽命延長至六年嗎？人擁有能動性，但在時間面前，它單薄如紙。
“愛麗絲，能不要再稱我為狄瑞吉嗎。我討厭那個名字。”
“不能。”
“為什么！”
愛麗絲心中，特洛伊的名字永遠只有“狄瑞吉”這一個。使徒永遠是使徒，只要他們的靈魂依舊在世上茍延殘喘，其罪孽就沒有絲毫改變。
只是，她突然意識到，像自己這樣的戰犯生出此等想法，非常不合適。
就現在來說，因為這種事情煩心沒有任何意義。愛麗絲明白，無論弟子心中懷著怎樣愚蠢的疑問，師長都有回答的義務。
“狄瑞吉，這就是你的名字。只要你的靈魂還存在著，它便不會改變。”
這便是她給出的答案。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了...愛麗絲啊！阿嘉璐的復活，真的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嗎！”
“...”
“回答我啊，愛麗絲。”
“叫師父。”
“...”
“請告訴我吧，師父。”
“你要知道，這世上不存在絕對的事情。”
這句話，便是愛麗絲回答中的第一句。
在同時受到“玄學”與“科學”兩種理論體系制約的世界觀中，有唯全知全能的神，才有權發出以“絕對”開頭的宣言。而那匍匐于世的蕓蕓眾生，又該如何與神明肩膀？
凡夫口中不應出現絕對，理應“絕對”的事，愛麗絲只能稱其為“微可能事件”。
豬馬牛羊，使用不了魔法的麻瓜，西澤，迪亞.帕菲斯，伶星這樣的龍人混血，米斯蘭達之類的元素法師，阿爾芒、賽琉之類的圣職者，傳說中守護大魔法陣的精靈族，甚至是魔界最為強大的存在——使徒。
都不過是“凡夫”而已。
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凡夫”口中不配出現“絕對”。身為一位優秀的魔法師，很少有人比愛麗絲更明白這個道理。
“暗精靈王國中有專門研究死靈術的人。如果阿嘉璐死前的怨念令她成為了‘死靈’，那些暗精靈可能有辦法。”
“死靈？死靈是什么。”
“魔法學院的人習慣稱其為‘怨靈’。至于用不了魔法的麻瓜，習慣稱其為‘鬼’。暗精靈王國將死靈術的研究人員成為‘死靈術士’。當然，叫他們‘鬼術士’雖然有些失禮，但并沒有什么不對。”
“在這一切都結束后，我一定會去暗精靈王國！”
望著特洛伊眼中閃耀的光芒與微微上揚的嘴角，愛麗絲終于發現，這位使徒的心思其實非常好猜。倒不是因為這家伙頭腦簡單，愛麗絲只是認為他坦誠的有些過分。
從特洛伊踏入魔法師公會，愛麗絲便開始了對他一舉一動的關注。據這位吟游詩人所知，世上能做到向特洛伊這樣純粹的人，無非只有兩種：
心里藏不住話且腦子不太好使的蠢貨，或是不屑于隱瞞真相的愣頭青。
至于他到底是那種，愛麗絲也無法確定。但是她清楚，無論是魔界還是阿拉德大陸，如特洛伊這般坦誠的人，都會活的很艱難。
將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拋到一旁，愛麗絲繼續說著。
“到了那個時候，我大概會與你一起去。但現在，請容我打斷一下——你剛剛說的‘結束’，是指什么事情？”
“跟隨您，完成了全部有關煉金生命的學習。”
“想來你也明白了，我的魔法無法讓阿嘉璐復活。即便是這樣，你也要掌握煉金與控偶領域的‘復活’嗎？”
“對。”
“我欣賞你的執著。不過，現在你必須要回答我，你究竟要復活什么？”
“一位偉大的人，我現在還不能將他的名字告訴您。但我可以發誓，自己不會做任何對這片大陸不利的事情。”
“對一位占卜師隱瞞真相，你認為意義嗎？”
“有意義。不然您就不會這么問了。”
回答愛麗絲時，特洛伊臉上的笑容賊兮兮的。
不管怎么樣，根據特洛伊的回答，愛麗絲終于確定他不是“蠢貨”。
那就只能是愣頭青了。
雖說愣頭青也算不上什么好詞，但愛麗絲說著很解氣。
與腦子中的各種“搞事整活兒”不同，這位吟游詩人最終說出口的，是無比正經的問話。
“使徒，你的計劃究竟是什么？”
“說出來您別笑。”
“不笑。”
“尋得容身之處。”
“這樣文縐縐的話一點都不適合你，可以再說的清楚點嗎。”
“..找到一個，夜里能安眠的地方。”
不是毀滅或統治世界，不是向神明復仇或弒神奪位。特洛伊這這樣沒種的家伙，只要有個容身之處就滿足了。找書苑 wwｗ．zhaoshｕyｕaｎ.com
從西海岸居民的角度來說，特洛伊的答案令愛麗絲安心了不少。但作為一位頌唱傳奇的吟游詩人，愛麗絲真想把那沒出息的廢柴綁在柱子上，再用瑪麗雷特狠狠敲他腦袋。
“...需要我給你介紹個差事嗎？在如果只是在西海岸，我還是有不少朋友的。”
“適合怪物的差事，我不認為您能找得到。”
“你現在與常人無異，至少外貌上是這樣。”
“怪物終究是怪物。無論披著怎樣的皮囊，我依舊還是個怪物。只有在怪物的國度，我這樣的家伙才能安眠。”
“不不不，無論哪片大陸，都不會有這樣的國度。”
“那么，由我來建立一個這樣的國度就好了。”
國土，人民，政府，經濟，生產力，宗教信仰，貿易往來，鄰國關系，國民基礎，治國之道，主體思想，武裝力量。
隨著“建國”二字傳入耳朵，各種令魔法師頭疼的詞語從愛麗絲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明白，自己面前那少年模樣的清瘦男人，怎么都不像能理解這些詞語的樣子。
對那怪物來說，比起“建國”這種讓人不知從何入手的麻煩任務，可能從異次元裂縫爬回來更為簡單。
至少，愛麗絲是這么認為的。
“我說啊，狄瑞吉。你是正在犯中二的小孩子嗎？”
“您再這么說，我真生氣了啊！！”
特洛伊那副尷尬的模樣，在愛麗絲看來格外有趣。他那副面紅耳赤的表情，倒還真和犯中二被點破的小孩子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