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春風送暖，可高華一點也燦爛不起來。
他剛來異世界一個月，心中尚懷有對地球的眷戀，卻已經被這里的新同胞們視為異類，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了。
走在自治領的街道上，總少不了有黑精靈在他背后指指點點：
“看，那不是斯康姆小王子嗎？”
“你不用特意指給我看，大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
“唉，領主家門不幸啊，只剩兩個兒子了，最疼愛的小兒子還是個自甘墮落的傻子，成天和賤種混在一起。”
“也許睡了一百八十七年，睡糊涂了，也可能在一百八十七年前，他已經被惡魔打傻了。”
高華只要轉頭看向這些說閑話的，他們就會立刻閉嘴，假裝啥事兒也沒發生。如果高華靠近，他們就會立刻走開，極力避免接觸。
如果不是領主的兒子，說不定自己早被這些暴民一把火燒死了吧。高華有些無奈地想。
類似的對話同樣發生在訓練場：
“你瞧，戰無不勝的斯康姆方陣向我們走來了。他們即將取代我們哩！”一個黑精靈戰士吊兒郎當地說道，吐了口痰
他的同袍們爆發出哄笑聲。
“你懂啥！據說像木頭似的走路，就能打遍天下咧！這叫啥……對，紀律。”
大家笑得更歡了。
“哈哈，讓我試試賤種們到底守不守紀律。”說完，他搓出了一顆火球。
啪！
一根鞭子抽在地上，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瞎鬧些啥？回去訓練！”高勇兇著臉厲聲呵斥，鐵錠似的胸肌隨著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士兵們自討沒趣，只得吐吐舌頭。
高華并未理會這些“小小的不變”。某天，他和其中一位斯康姆一起出門了。
他緊張地抓著韁繩，心肝隨著胯下戰馬的腳步一跳一跳，生怕自己被甩下去。馬的籠頭被吳明牽著，踏著小碎步走在一條夯土路上。
土路修在一條寬數百米的山脊上，道旁森林茂密，兩側是峭壁深谷。
兩人并不是在郊游，而是來勘查戰場地形的。
“高華大人，您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啥……”他曾到生意伙伴的馬場做客，被甩下馬背摔斷胳膊，從此就對騎馬有了心理陰影。
土路不長，兩人向北沒走多遠，邁上一段陡坡，就來到一處三岔口。
近百米寬的東西大道橫亙面前。道上人來人往，多是運輸蔬果和鐵器的貨車，偶爾也有趕著畜群或押送斯康姆的隊伍。
沿著大道向東望去，兩旁是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以及隱藏其中的深谷巨壑。確如高勇所說，幾乎沒有空間留給伏兵。
奇怪的是，岔口以西、以北方圓數里，大樹突然消失了，只剩叢生的野草，地勢也很平坦，視野豁然開朗。而在數里之外，森林又突然冒了出來，恢復如常。
“這里就是馬德爾大道岔口，我們來的路是連接大道和自治領的支路，是自治領對外的重要通路。”
“吳明，為什么岔口西邊沒有樹了？就像……”
“好像森林是個老太太，提起裙子踮著腳繞著這兒過，對吧？”
“不愧是文化人。為什么呢？”
“因為鐵礦開采和冶煉是自治領的主業，砍樹用來燒炭。這兒離道路近，地形又平坦，砍樹方便安全，所以全擼禿了。”
高華有些驚訝，他實在無法將自治領慢節奏的田園風光，和腦中黑煙滾滾、機械轟鳴的礦山印象聯系在一起。
吳明看穿了他的心思：“書上說，伊東自治領曾經非常繁榮，一百多年前的惡魔入侵后迅速衰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您以前應該經歷過吧？”
“可能那時候小，不記得了。言歸正傳，這地方作為戰場，我們作守方，敵人從大道進軍，你覺得如何？”
吳明動作夸張地四處張望，裝模作樣觀察一番說：“神明大人，我只是一介書生，對打打殺殺不甚了解。直觀上，這里確實可以布半個口袋陣，只是……”
高華沒接茬，微笑著摸出馬鞭。
“只是如果對方先用重騎兵沖開大道口的守軍，再使用人類奴軍填充戰場吸收火力，配合正規步兵將防線逼至口袋邊緣，便可掩護另一支騎兵沿著這道坡沖下支路，直接切斷守軍與自治領的聯系，包圍的一方反而被包圍。”
吳明趕緊說完，跺了跺腳下的陡坡。
小小指揮官滿意地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我們的任務，就是堵住這個口袋的漏風孔。”
話音剛落，吳明是真的慌了，賊鼠鼠的小眼睛瞪得又大又亮，嘴張得好像被千斤頂頂著，高華都擔心他下巴會不會蹦出零件。
“別沖我瞪眼睛，要活命僅此一途。有怕的工夫不如訓練。我們趕緊回去，你快坐上來！”
“您忘了？不論在這里還是九華，人類都沒有權利騎馬。”
“……”
高華下馬，兩人牽著馬走著。
沉默半晌，吳明問道：“高華大人，您覺得我們……斯康姆，如何？”
“訓練得還不錯，服從性很強。如果動作能增加一些爆發力就更好了。”
吳明又沉默了一會，接著像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說：“高華大人，您為我們這樣的下等人已經做了夠多，大家真的非常感激您。”
高華反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想練了，想禮送我走？”
“不不不，哪里敢。”吳明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您和我們同吃同住同訓練，沒少吃苦吧？因為我們的緣故，沒少受委屈吧？大家都挺感動，也挺過意不去的。”
高華嘆了口氣：“你們不用感覺不好意思，努力提升自己的作戰能力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接著他自言自語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啊。”
兩人再無言，一路走回了城堡訓練場。
高華的部隊正在代理營長指揮下，手持長木棍，排成兩個方陣練習行進。經過半個多月訓練，他們基本能做到隊列整齊、令行禁止，挺像回事了。
士兵們的身體狀況也大為改善。因為高華堅持與他們吃同樣的伙食，領主無奈，只得繞過審議自治領預算的七人長老會，以部隊最高指揮官身份，為這五百斯康姆臨時調撥軍用儲備糧。
營養上來后，不但體重和肌肉增加，傷病減少，部隊士氣也大漲，精神抖擻，不再是麻木的烏合之眾了。
編制也建立完成，五百人編為兩個營，下設連排班，并根據表現任命了軍官。
幾個黑精靈騎士好奇地看著方陣。這種高度組織又機械地作戰方式，在異世界前所未見。
高華正好路過，叫住其中一位騎士：“勇士，請你幫個忙，跟我來。”
“樂意之至，可愛的斯康姆之王。”騎士吊兒郎當，同伴一陣哄笑。
高華帶著他來到方陣前，順手丟給吳明一根木棍。
“各位，看好了！當馬向你沖來，千萬千萬不要慌張。扎穩腳步，把木棍對準馬的眼睛捅過去！”
士兵們沒搞清狀況，吳明更是拿著棍子一臉懵逼。
“騎士先生，麻煩你拉開距離，然后沖向這個拿棍子的斯康姆。”
“小公子，你確定？出什么事我不負責啊。”
“沒事兒。”
接著他轉向吳明，這家伙嚇得兩條腿快支不住了，嘴巴張著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記住我剛說的了？照做保你沒事。別想著跑，人是跑不過馬的。兩米高的大家伙踩你身上，可有你受的。”
騎士就位，開始沖鋒。
大家都緊張得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吳明晃悠地站著，僵硬地拿出棍子。只有高華胸有成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
馬已經沖到吳明跟前，他哆嗦著對準馬眼睛伸出棍子。大家不由得閉上雙眼。
快撞上了！
“嘶！”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戰馬像不受控制似的，在木棍前突然停住腳步，前腳抬起在空中亂踢，發出驚恐的嘶鳴。騎士差點被甩下馬。
高華中氣十足地說：“大家看到了吧！只要掌握竅門，瘦子用木棍就能擋住馬匹。假設幾百人列成方陣，棍子換成致命的長矛，還有什么理由害怕騎兵呢？”
所有人從驚魂未定中恢復過來，慢慢理解了眼前這一幕的意義：只要掌握方法，人類也可以對抗騎兵！而不論神魔，騎兵都是絕對主力，這說明……
“但是抵擋大規模重騎兵沖鋒，你們現在還不行。核心依然是紀律，面對敵人，死也不能后退！隊伍潰散，你自己活不了，戰友也會被你害死，明白嗎！
吳明營長，指揮部隊進行針對性訓練！”
“是，高華大人！”
安排完作戰方針，高華不禁打了個冷戰，心中有些奇怪，抬頭看天。
現在是正午時分，春光燦爛萬里無云，太陽已經頗有些力道了，但溫度好像比早晨還低一些。
只是正常的氣溫波動，不算反常吧？
不知為何，高華卻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他仔細搜索幼子的記憶，希望找出不安的根源。
城堡辦公室也籠罩在不祥的預感中。領主和二兒子站在桌邊，表情嚴肅。他們的不安比高華的更有依據，也更強烈。
桌上躺著一封信，是九華當地的圣女送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