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石船船體巨大,能抗較大風浪,是以晃動不算特別明顯,但也足以令人步履蹣跚。
另外三艘八百料鹽船與之相比,船體要小不少,可就沒那么幸運了,左搖右晃不停,船工有的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忠堯見風雨太大,便對黎詩和子翃大聲說道:“你們先且待在室內,切勿隨意走動,我自去舵艙找劉綱吏和王度問問情況,這個時候,他們定是在那邊無疑!”
黎詩和子翃面面相覷,點了點頭。
“照顧好崔姑娘。”臨行前,忠堯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崔玲柔,特意叮囑道。
說罷,他打開房門,一陣強勁的冷風宛如脫了韁的野馬一般胡亂奔撞,夾雜著雨點、江水,瞬間沖了進來,無情地打在四人臉上、身上,四人發絲、衣袂剎那間被勁風吹得直直飄起,幾案上膳夫送來的茶碗盤碟還未來得及收走,也被狂風吹得飛揚起來,一頭撞在頂部的隔板上、墻面上,然后再重重落下,有的頓時摔得粉碎。
風疾步難行,忠堯有些跌跌撞撞,努力穩住身軀后,三兩步跨出門外,又費了很大力氣才將房門關上。
步履維艱地到達舵艙后,忠堯見劉綱吏和主藏吏王度都站在舵手旁,正在緊張的商議泊船之事,大風大雨背景甚是嘈雜,便大聲問道:“今日風雨突變,還能航行嗎?是不是暫時泊船于城陵磯?抑或是返回岳陽官渡,令八百料鹽船入南津古渡避風避雨?”
主藏吏王度轉過頭,大聲答道:“方才商議完畢,暫就近泊船于城陵磯,以往常經驗來看,這風雨持續的時間不會太久的!至多個把時辰!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烏云一過,雨也就停了!待風雨小一些后,我等再行出發!”
忠堯又望了劉綱吏一眼,劉綱吏沖他點了點頭,高聲說道:“公子稍安勿躁,且先回艙房休息,風雨一小,我們便通知開船啟航!”
“好!”忠堯大聲應道,轉身搖搖晃晃地出了艙門,往自己艙房走去。
半途,路過曹仁安的房間,偷偷瞄了一眼,發現曹仁安倒是十分鎮定,仍在心無旁騖地溫習經史,不由對他多了幾分欣賞。
回到房內后,忠堯將就近泊船之事告知了子翃三人,眾人只得耐心靜候。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還真如主藏吏王度所說,風雨果然小了許多,萬石船也不再搖晃。
“風雨好像小了許多,我再出去看看。”忠堯說完,起身走出艙門,到船舷邊查看一下周遭的情況,卻見江面上有兩人抓住一塊木板漂了過來,正在大聲呼救。
這時,船上的舟師也看見了,紛紛大喊:“江中有人呼救,漂過來了!”
“把他們救上來吧!”另一人說道。
三名船工連忙放下船舷一側可以攀爬的繩網,江中呼救的兩人見狀喜不自勝,興奮地哭喊道:“有人看見我們了,有人看見我們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忠堯集中意念,身后一對月神之翼驀地展開,腳一蹬,振翅飛至呼救的兩人頭頂,正準備俯空低飛將人救起,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卻發現此二人拼命抓住的一塊木板看起來有些眼熟,再飛近了仔細一辨認,竟是在岳陽樓看到過的那塊紫檀木雕屏!
于是,心生疑惑,怒聲問道:“你二人究竟是何許人?!這岳陽樓的紫檀木雕屏乃曠世珍品,怎么會漂落于江中?若不從實招來,你們就葬身魚腹吧!”
江中二人哭喪著臉,忙不迭搶著說道:“我說、我說!”
“那你二人究竟誰先來說?”忠堯厲聲問道。
水中二人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抬手指了指對方,異口同聲地說道:“他說!”
忠堯有些不耐煩了,指了指左邊一人,說道:“你來說!”
左邊那個人連忙點頭:“哦、哦。”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又拭去眉眼處的不知是江水還是雨水,說道,“我是雷豹,他復姓司徒,單名震,我二人皆是岳州長江沿岸的漁戶,今日受本地一知縣所托,雇請一小舟送此雕屏去修繕,不想半路狂風大作,檣傾楫摧,行舟傾覆,幸虧我二人命大,得以抓住此匾額才漂流至此,還望公子大發慈心,救我性命!”
忠堯稍稍回憶了一下昨日去岳陽樓的時間,心知這雷豹所言不實,便冷笑道:“哼!今日送此雕屏去修繕?!你們看看,這才什么時辰?天都還未大亮!難不成你二人是賊,半夜去岳陽樓偷盜的不成?!”
雷豹大駭,連忙改口道:“不不不,不是今日去的,是昨、昨日!”
忠堯一聽竟然還在撒謊,當即火冒三丈,怒斥道:“昨日?還不老實!小爺我昨日就在岳陽樓,你既改口是昨日去的岳陽樓,那說吧,你們究竟是何時去的?!”
雷豹見說漏了嘴,無法自圓其說,一時緊張地啞口無言,將目光投向了司徒震。
那司徒震定了定神,說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都是巴陵那知縣干的好事!是他眼饞這岳陽樓的四絕珍品,還說江湖有傳言當年杜甫流落巴陵、卒于岳陽前,留下了《登岳陽樓》不朽詩篇,后被呂洞賓偷偷以仙術刻于這紫檀木的雕屏后,有書仙之氣。”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chè),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這就是杜甫的《登岳陽樓》,四絕雕屏背后竟刻有這首詩?我怎么從來沒聽說?”忠堯將信將疑。
“對、對對!那知縣說的就是這首詩!”司徒震點頭說道。
“那,那個什么知縣,人呢?”
“大浪將船打翻后,掉水里被沖走了,”司徒震紅著眼睛,帶著哭腔,央求道,“我二人從上游漂了七八十里才到此地,手腳是泡得又白又腫,早已餓得饑腸轆轆,凍得瑟瑟發抖,還望公子救我二人一條性命……”
“救一條性命,嗯,很好,那就救一條。”忠堯微微頷首道。
“不不不不!是、是兩條,兩條!兩條性命!”司徒震連忙伸手比出兩根指頭,改了口,用渴求的眼神仰望著忠堯。
忠堯呵呵一笑,不與兩人計較,想了想,又問道:“還有什么隱瞞的沒有?”
司徒震舉手指天,信誓旦旦地說道:“沒有!”
雷豹脫困心切,先前說了謊話被一眼看穿,生怕忠堯不救自己,所以也想要表現一下誠心,故一聽忠堯問還有什么隱瞞的,急忙脫口喊道:“有!”
然而,這一喊卻沒有與司徒震達成任何默契,一個說“沒有”,一個說“有”,兩者幾乎異口同聲。
話音甫落,雷豹發現司徒震瞪大了眼睛吃驚地望著他,忠堯望著他也是一臉詫異。
“你既然說有,那就你說吧!”忠堯抬手指了指雷豹,說道,“還有什么隱瞞的、或者沒說的,都一五一十老實交代了,我即刻救你二人上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讓你們吃飽喝足,再送你們去岸上。”
“我們不是什么漁戶,是……天剎門的!”雷豹沉默了一下,突然高聲說道。
忠堯皺了皺眉頭,喃喃道:“又是天剎門……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這天剎門的人啊?”
“不過,已經退出來了!”雷豹又朗聲說道。
忠堯微微一怔,旋又微笑著反問道:“哦?為什么?是因為不夠格,被踢出來了?”
“不是、不是!”雷豹急忙擺了擺手,爭辯道,“是因為我們私下里發現這天剎門就是個齷齪門派,到處裝神弄鬼、騙人錢財!”
“那這天剎門也太遜了,竟然沒將你二人殺了滅口,呵呵。”忠堯嘆道。
“是我二人借著外出執行任務時受傷裝死,然后跑出來的,再說了,我二人對天剎門根本不重要,又有誰會在乎我們的生死呢?”
忠堯微微頷首:“嗯,說的也是,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我能交代的全都交代了,公子,快救我們上船吧!”雷豹說完,以乞求的眼神望著忠堯。
忠堯嘴角一勾,故意沉聲問道:“真的沒有了?”
雷豹和司徒震二人急得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真的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把你二人救起來也不是不可以,”忠堯沉思了一下,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得按照體重稱份量,每斤十文。要收營救費、上船費、運載費、膳食費、飲水費、宿歇費……呃,還有什么來著?讓我仔細想想……”
二人驚地不約而同大聲喊道:“啊?!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