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桌上所點的菜皆已上齊,忠堯一看,有不少菌菇菜蔬、羊肉兔肉、雞腿鴨翅、泉水豆花,還有兩條藿香鯽魚,以及兩盤籠餅。一盤籠餅為以豌豆剁碎,再雜以彘(zhì)肉餡兒制成,名為“豌巢饅頭”;另一盤籠餅以芫荽(香菜)剁碎,雜以彘(zhì)肉餡兒制成,名為“巢饅頭”。
那店伙計以風爐安于座上,在“瓜瓣獸耳鑄銅火鍋”中加入一半湯底,紅通通的鍋中漂著很多海椒和各種香料。不一會兒,銅鍋中的紅湯便煮得沸了起來,開始冒出陣陣熱氣。
子翃看了看桌上,碟盞皆備,唯獨缺少了筷子,便憋著一口氣,高聲喚道:“小二!”
“客官,來啦!有何吩咐?”店伙計聽到客人的呼喚,忙不迭踏著小碎步奔了過來。
子翃一腳踏在竹椅上,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又向銅鍋中作夾菜狀,說道:“我可以用手指從銅火鍋中夾菜來吃,你信不信?”
店伙計看看子翃,再看看銅鍋中熱氣騰騰的沸湯,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呵呵,客官,您說笑了,這鍋中的湯都煮沸了,怎么可能用手指夾菜呢?”
“怎么,你不信?”子翃瞪大了眼睛問道。
店伙計搖了搖頭,回答得很干脆:“不信!”
子翃又問:“真不信?”
店伙計依舊搖搖頭。
彼時,子翃忽然提高了嗓門,嘆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我也不信吶!那你還不給我們送筷子來?!”
店伙計一愣,恍然頓悟,連連“哦”了兩聲,低著頭不住道歉:“客官,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啊,我我這就去拿,這就去拿筷子……”話音未落,他轉了身,一路小跑去取筷子去了。
未幾,筷子送至。
忠堯看著送來的竹筷,忽然漫不經心地問道:“筷子作為傳統飲食用具,一直是宴客居家必備之物,看似尋常,實則內含乾坤。譬如,筷子的長度,有誰知道筷子的長度是多少?”
子翃拿起一雙筷子看了看,笑瞇瞇地答道:“這個我知道,筷子的長度是七寸六分。”
“那為何筷子的長度是七寸六分,而不是六寸六分,或是八寸六分?”忠堯追問道。
“這……”子翃答不上來,一時語塞。
黎詩和崔玲柔面面相覷,緘默不語。稍頓,黎詩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個問題還真沒仔細考慮過呢……”
忠堯微微笑道:“筷子的長度是七寸六分,代表人有七情六欲,以示與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的本質區別。《禮記》言人有七情,即喜、怒、憂、思、悲、恐、驚;《呂氏春秋》則云人有見欲、聽欲、香欲、味欲、觸欲、意欲。人若無七情六欲,與禽獸又有何分別?那蠻夷沒有筷子,在冶金術未成熟并廣泛應用于日常膳食之前,怎么吃飯?”
子翃等三人沉思不語。
忠堯伸出右手晃了晃,張開五指抓了抓:“靠這個,手抓。”頓了頓,又問道:“若是有朝一日,一直用手抓飯的夷狄反過來嘲笑用筷子吃飯吃了幾千年的我們,諸位是何感受?”
黎詩鼻中冷哼一聲,說道:“好笑!實在是太好笑了!”
“怎么能有人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舉動呢?猴子還想侮辱人嗎?”崔玲柔也百思不得其解。
忠堯微微一笑:“猴子坐井觀天,夏蟲不可語冰,不稀奇。就拿手紙來說,我們以前用廁籌,后來造紙術進步以后開始改用手紙,以前的書都不屑于記載此事,不過《顏氏家訓》中有記載。我曾在哪本史書中看到過,某太子妃為了孝敬把手紙戳軟了給皇后用。
還看到過一本大食人蘇萊曼所著的《中國印度見聞》,里面寫我們‘普通百姓不講清潔,便后不用水洗,而是用造的紙擦’。彼時的大食人,用手蘸水洗,覺得理所當然;卻認為用手紙的人很臟,這不同角度帶來的思維變化還真是有點可怕。”
“兄弟,我們在吃飯,這還有兩位淑女呢!我們不是在說筷子的事兒嗎?”子翃聽罷,顯得有些尷尬。
“額,不好意思,說到此處有此一感,不想卻扯遠了。”忠堯歉意地笑了笑,正色道,“相比之下,筷子的使用歷史已經超過了三千多年。那為什么明明是兩根筷子,卻稱為‘一雙筷子’呢?”
“風俗?傳統?習慣?”子翃皺著眉頭,試探著問道。
“天地道法在心,克己復禮在行,筷子雖小,卻能以小見大。”忠堯輕輕搖了搖頭,娓娓而談,“其實,小小一雙筷子暗含了太極與陰陽的理念,太極為一,陰陽為二;一就是二,二就是一;一中含二,合二為一。
一分為二,寓意萬物相生;合二為一,象征陰與陽結合。
筷子在使用之時,講究配合與協調。一根動,一根不動,才能夾得穩;兩根都動,亦或兩根都不動,就夾不住。那么由此再問,筷子為何是一頭圓一頭方呢?”
“天圓地方!”黎詩和崔玲柔異口同聲地答道。
子翃也表示贊同:“對,寓意天圓地方。”
忠堯綻顏一笑,微微頷首,又問道:“筷子原名為箸或筯(zhù),可為什么后來又叫‘筷子’了呢?”
子翃、黎詩和崔玲柔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忠堯不疾不徐地說道:“因為‘箸’這個名稱傳到漁戶那里變了味,出海的、打漁的、行船的天天在水里謀生活,有著諸多忌諱。而‘箸’與‘住’同音,對乘船之人而言,住在水里意味著什么?故而將‘箸’改成了‘筷’,寓意船行得很快。
而筷子以小見大,窺一斑而知全豹,還有個小故事。
據《韓非子》記載,商朝末年,箕子進宮覲見紂王,見紂王吃飯時,手里拿著一雙象牙箸。箕子很憂慮,嘆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為玉杯,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輿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耽于享樂,奢靡成性,國政必將日益廢弛,箕子認為此乃亡國之征兆。”
“哦——,”子翃恍然頓悟,欣然道,“跟師弟在一起就是好,一不小心又長見識了。”
崔玲柔聞之不語,但眼神中卻對忠堯多了一絲敬意。
此時,黎詩忽然問道:“忠堯哥哥,據說倭人也使用筷子?”
忠堯點了點頭:“是的。三國時,因躲避戰亂,很多中原人東渡倭島,開始教當地人使用筷子,而《魏志·倭人傳》記載,此前彌生人、倭人亦是直接用手取食。倭人廣泛使用筷子是在隋朝。據說,后來為了方便挑魚刺,倭人的筷子特意制作得比較尖;又因倭島資物匱乏,故而其筷子比我們的要短。”
“哦,原來他們的筷子一頭削得尖尖的,還比較短,是這樣來的啊!”黎詩如夢初醒,驚嘆道。
忠堯眉開眼笑,望了她一眼,開始招呼起來:“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了!說了半天,肚子都餓了,耽誤大家吃飯了,快吃吧!”
于是,眾人興致勃勃地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往湯鍋中放入一些羊肉、兔肉和菜蔬。子翃瞥見桌上那一碗泉水豆花,嘗了一口,皺著眉頭又將店伙計叫了過來,問道:“小二,這個菜怎么沒什么味道呢?”
店伙計笑笑,答道:“客官,這個是蘸著吃的,蘸著吃的……”
“喔,站著吃?原來是站著吃啊!還有這種吃法?嘿!”子翃一邊重復著店伙計的話,一邊興奮地站了起來,又從泉水豆花中夾了一口放入自己口中,細細咀嚼半天,忽然擰著眉頭,不解地說道,“站著吃,它也沒味道啊!”說著,臉上慍色微露,語氣中還有一絲不滿。
店伙計一臉尷尬,呆若木雞。
忠堯笑而不語,偷偷拉了子翃一把:“坐下,快坐下吧。”
“呃?這……哼……”子翃氣呼呼坐回原位,一臉茫然。
彼時,忠堯朝桌上的蘸醬努了努嘴:“喏,蘸料,蘸這個吃,蘸著吃——”
子翃聞罷,這才幡然醒悟,尷尬地笑道:“原來是蘸這個啊……蘸著吃,呵呵,呵呵。”
“不過,小二,吃火鍋酒醬椒料必不可少,我們這里還少四樣,分別是——”忠堯沉吟片刻,念道,“大雨嘩嘩飄濕墻,諸葛無計找張良,關公跑了赤兔馬,劉備掄刀上戰場。”
店伙計微微一怔,往桌上瞄了一眼,猛地恍然大悟,說道:“客官,您稍等,馬上送來。”
須臾,端來鹽、蒜、姜、醬四份調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