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堯忽然高聲喝止道：“且慢！”
那噬靈虛耗一愣，眉頭一皺：“你小子死到臨頭，還想耍什么花招？”三條猩紅的長舌突然停頓下來，在空中漂浮。
忠堯義正辭嚴地說道：“我還未答完，你激動個什么勁兒？答完了你再慢慢激動也不遲！”
噬靈虛耗有些疑惑，它想了想，說道：“那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我對有智慧的頭腦可是饞涎欲滴啊，那美味誘人的腦花……嘿嘿嘿嘿……”話音剛落，三條猩紅長舌倏忽一閃，收入口中，它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異常陰險地壞笑起來。
眾人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
忠堯定了定神，說道：“這副對聯的字面含義已經解釋過了，不做贅述。那它因何而出名呢？就因它是迄今為止書面記載的最早楹聯嗎？”
他自問自答，搖了搖頭，道：“不、不。那是因為它撰寫水平高超，堪稱一絕嗎？不不，也不是。
后蜀國主孟昶（chǎng）幼時聰悟才辨，雖也好學能文，但襲位后，頗勤政事了一段時日，便安享太平，好打球走馬，又喜從方士習得房中之術，奢侈淫靡，信任庸材，自啟戰釁，日益昏聵了。
與花蕊夫人相比，花蕊夫人還有‘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名句傳頌于世，孟昶（chǎng）呢，大概最有名的便是其所書的《官箴》了。
鮮為人知的是，本朝各州縣衙門所立之‘戒石’：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十六字碑文正是經由黃太史之手取自孟昶的《官箴》。
既然天下第一聯出名并非因為其為首創，也非因其水平，那它為何出名呢？
那是因為它一語成讖，預示著宋將滅蜀。
無巧不成書，就在后蜀國主孟昶作此聯的那一年，太祖趙匡胤派大將王全斌率軍攻滅后蜀，將孟昶、花蕊夫人等擄走，同時令呂余慶為知成都府。這便是‘新年納余慶’，你看，一到新年，就納了個‘呂余慶’。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太祖趙匡胤已于五年前，即建隆元年將自己的生辰，二月十六日定名為‘長春節’，謂之‘圣節’。后蜀國主孟昶降宋之時，恰巧在‘長春節’這日。這便是‘嘉節號長春’。”
噬靈虛耗聽罷，情緒變得狂躁起來，思緒開始有些紊亂，只見他運起妖氣，側過頭去，口中吐出一團紅色妖氣，門上忽然出現了兩個門神的圖案，一曰神荼（shēn shū），一曰郁壘（yù lǜ），既而怒吼道：“神荼（shēn shū）和郁壘（yù lǜ）是誰？我要聽門神的故事，聽門神的故事！”話音甫落，他又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他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知道的……”
忠堯呵呵一笑：“神荼（shēn shū）和郁壘（yù lǜ）？你不是自己都說了他們是門神嗎？”
噬靈虛耗頓時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卻故意反問道：“我說了嗎？”
忠堯左右環顧，淡淡地說道：“在場八人，我們有十六只耳朵聽見你說了，定然不會有錯。就算你沒說，在下先前也說過了啊！‘神荼（shēn shū）’和‘郁壘（yù lǜ）’本是降鬼大神，百姓將之名字分別書寫于兩塊桃木板上，懸于左右門，以驅鬼壓邪，莫非說得還不夠明白？”
噬靈虛耗沉吟片刻，眸子在眼眶中轉了兩圈，驀地彈出如簧，兩個銅鈴般大小的眼珠子從眼眶中蹦出，身后拖著兩條旋繞的“長足”，若蛇形腰肢，飛至忠堯面前，對他左看看，右看看，端詳了許久，接著用一種極為陰詭的聲音說道：“我要你回答的是神荼（shēn shū）和郁壘（yù lǜ）成為門神的故事……”
見眼珠子神奇般飛出，眾人不禁目瞪口呆，錯愕不已，忠堯也被這奇怪的眼球瞪得有點發怵，刻意低頭避開他的窺視。
“你這問題還有完沒完吶！”黎詩不滿地抱怨道。
院中周娘子欣然答道：“有完，這是第十問，也是最后一問，不過先前也有很多人在最后一問功敗垂成……答對了，噬靈之門便會自動開啟！”
“我要你多嘴！”噬靈虛耗猛一回頭，飛出的眼球瞬間收回眼眶，惡狠狠地呵斥道。與此同時，一道凌厲的紅色妖氣瞬間化作一條長鞭以閃電般的速度揚鞭一甩。
啪！
院中周娘子立即受了一記重擊，摔倒在地，發出痛苦的哀呼之聲。
眾人皆為院中周娘子感到忿忿不平，一時卻又無可奈何。
“快回答我的問題！”立了威的噬靈虛耗兇狠地咆哮起來。
忠堯瞥了一眼兇巴巴的噬靈虛耗，從容不迫地說道：“題桃符乃古時風俗，新歲元旦那日百姓之所以將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二神之名寫于桃木板上，懸于門旁，只因鬼魂惡靈皆畏懼其兄弟二人。
傳說，滄海之中有座風景秀麗的度朔山，又名桃都山。
那山上有一棵奇桃巨樹，樹蔭如蓋，其屈蟠三千里，此樹所結之桃，肉甜味美，食之可延年益壽。桃樹下住著兄弟二人，一曰神荼（shēn shū），一曰郁壘（yù lǜ）。
據緯書《河圖括地象》所載：桃樹頂有一只金雞，日出報曉。神荼、郁壘二神并執葦索，飼不祥之鬼、禽奇之屬。將旦，日照金雞，雞則大鳴，于是天下眾雞悉從而鳴。金雞飛下，食諸惡鬼，鬼畏金雞，皆走之矣也。
據漢時王充《論衡·訂鬼》引《山海經》古本，則曰：桃樹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shēn shū），一曰郁壘（yù lǜ），主閱領萬鬼。若有善害之鬼為非作歹，則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
另據《黃帝書》，上古之時有兄弟二人神荼（shēn shū）與郁壘（yù lǜ），用度朔山桃樹以制百鬼，于是縣官以臘除飾桃人，垂葦索。
二人畫像能鎮邪驅鬼，繪二神貼戶左右，左神荼（shēn shū），右郁壘（yù lǜ），俗謂之門神，故相沿為習至今。
然以今日之習，各地不盡相同。門神皆甲胃執戈，懸弧佩劍，或謂為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或謂為秦瓊、敬德。其實皆非，但謂之門神可矣。桃符之制，以薄木版長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畫神像狻猊（suān ní）白澤之屬，下書左郁壘（yù lǜ）、右神荼（shēn shū）。或寫春詞，或書祝禱之語，歲旦則更之。”
“真是好記性啊！這么復雜的故事，那么多不同的版本，你竟然能記得那么清楚，還引經據典……”噬靈虛耗又將眼球飛至忠堯身邊，繞著他周身仔細端詳半晌，說道，“不過，你說的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是兩兄弟，是二個人，我要的答案是一個人的……”
忠堯一愣：“什么？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是一個人？”
“呵呵，這下你不知道了吧？”噬靈虛耗不無得意地說道。
“那個不可靠。”忠堯搖了搖頭，癟癟嘴說道。
“不可靠，還是不知道？”噬靈虛耗嘿嘿一笑，“我是噬靈虛耗，是鬼靈，鬼靈怎么會聽可靠的故事呢！哦啊哈哈，鬼靈當然是相信鬼故事嘍！說吧，說吧，別說我沒給你最后的機會。”
“你真的要聽？”忠堯問道，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噬靈虛耗。
“別妄圖拖延時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如若不知，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我也會給你們一個痛快。放心，痛苦只是瞬間的……”噬靈虛耗冷冷一笑。
“唉！”忠堯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你是想讓我說東方鬼帝啊！早說嘛，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呢？難道你說了，我會不說嗎？”
噬靈虛耗一驚：“你竟然知道東方鬼帝？”
忠堯不以為然地說道：“何止是東方鬼帝，我還知道五方鬼帝呢。東方鬼帝治桃止山，南方鬼帝治羅浮山，西方鬼帝治幡冢山，中央鬼帝治抱犢山；而北方鬼帝為張衡楊云，治羅酆（fēng）山。
據晉時葛洪《枕中書》所云：元都大真王言蔡郁壘（yù lǜ）為東方鬼帝。漢、魏、晉道士亦有相傳，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止是一神，姓蔡名郁壘（yù lǜ）。漢時，宮廷禮制亦以為一人。”
忠堯說罷，注視著噬靈虛耗那不可思議、震驚錯愕的模樣，又道：“你想要的答案就是這個？你以為我只知道神荼（shēn shū）、郁壘（yù lǜ）為二神的故事，而不聞其為一人的傳說？”
“哦，不、不、不！不——”噬靈虛耗錯愕半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一直纏繞住忠堯等人的“手臂”頃刻間收了回去，化為八只利爪，在空中瘋狂地揮舞著。
噬靈虛耗左瞻右顧，焦躁不安，狂怒不已。
他的身形不斷膨脹，雙腳跺地，俯下身子握拳不斷錘擊地面，一時地動山搖，沙塵四起。
忠堯八人見勢不妙，急忙散開，左挪右騰，不斷閃避他的攻擊。
“他這是怎么了？”黎詩一邊躲閃攻擊，一邊驚奇地大聲說道，“瘋了嗎？！”
“他不是瘋，是狂暴了！快逃吧！”子翃高聲喊道，拉著崔玲柔就跑。
逃出噬靈虛耗的攻擊范圍后，忠堯等人驚異地回首望去，只見他仍舊狂暴地揮舞著拳頭，猛力砸向地面，但他卻沒有追上來。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須臾，噬靈虛耗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身體，只見胸中有一個光團突然射出血色亮光，穿透了表層皮膚，皮下經絡百脈清晰可見。那個光團不斷膨脹，愈來愈大，也將它的胸膛鼓起，大若圓球。
突然，嘭！一聲巨響，噬靈虛耗的身體被炸得粉碎，血色的黏液若漫天暴雨四濺而下，忠堯八人無一例外全都被濺了一身，臉上、衣服上皆紅斑片片，黏液點點。
那可憎的黏液濺射到裸露皮膚之處，還冒出絲絲熱氣，有些許灼熱的疼痛之感。
片刻，鬼魅邪崇之息消散。
黎詩將手上的黏液湊近鼻息處聞了一下，覺得氣味有些怪怪的，再湊近聞了聞，心中突然一陣惡心犯嘔，趕緊用手扇了扇，一臉鄙夷地說道：“哎呀，臭烘烘的，臭死了！”
盧東、文傕、崔玲柔聞言，也忍不住偷偷聞了聞，只一聞便受不了那刺鼻的惡臭，開始捂住胸口狂嘔不已。
子翃捏著鼻子，打趣地說道：“我以為他狂暴了是想吃掉我們，卻不料他是因為承受不了答對問題的能量，身體要炸了啊！”
歐也走上前去，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拍了拍忠堯的肩膀，悶聲悶氣說道：“子智識閎遠，非庸人之碌，當成重器。”
這時，別院大門發出一陣輪軸轉動之聲，一片亮麗的紅光閃耀過后，門上的禁制似乎解除了。忠堯心中一喜，拔腿就奔了過去。其余人見狀，也紛紛跟上。
及至門前，見門上多了兩幅門神畫像，神荼（shēn shū）位于左邊門扇上，身著斑斕戰甲，面容威嚴，姿態神武，手執金色戰戢；郁壘（yù lǜ）位于右邊門扇上，一襲黑色戰袍，神情閑逸自適，兩手為持神兵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輕撫著身旁一只巨大的金眼白虎。
忠堯伸出手去，剛想去推門，那門卻“吱呀”一聲自動開了。
一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婦人佇立在門內，一襲玲瓏麻楓葉紅三裥裙，窄袖交領淺粉上衣，正是那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的周氏娘子。
周娘子眼神中流露出欣喜與激動之情，啟齒呈編貝：“日盼月盼，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救星給盼來了。”說罷，喜極而泣。
忠堯等人魚貫而入，在周娘子面前立定。周娘子用衣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綻顏一笑，說道：“諸位在此稍待片刻，我這就去取來紙筆，畫一幅輿圖交與諸位帶走，一路只須按圖索驥而行，便可直抵依來鎮。找書苑ｗww.zhaoｓhｕyuan．com ”
忠堯微微頷首，周娘子施施然行了個禮，即轉身離去。
接著，眾人四下張望，開始打量起這座院子來。但見偌大的院中亂石嶙峋，雜草叢生，蕭條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卷。門窗上則爬滿了蛛絲網，無處不透著一份凄涼，荒蕪，與落寞。
崔玲柔忽然憶起家中小院亦破敗如斯，不禁觸景生情，吟道：“清風庭院落花初，淡云來往影疏疏。厭厭離緒，簾外潤細雨，點滴葉聲孤。”
子翃聞言，立即和詞一首，詠道：“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黎詩也隨口吟道：“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
恰在此時，周娘子站在堂前一叢墨竹邊，沖忠堯等人招手道：“諸位過來吧，奴家畫了出村的輿圖，順手準備了一點茶水，過來喝口水再走也不遲。”
眾人聞之一喜，正好也覺得口渴了，便徑直行至堂下。
待八人皆至堂前，周娘子將手中所持一張折了又折的箋紙遞與忠堯，忠堯方欲伸手去接，突然那周娘子驚聲尖叫一聲，全身如觸電般顫抖起來，腳往地上一跺。
忠堯八人一臉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還未反應過來，腳下地面忽然向兩側打開、垂落，眾人猝不及防，腳下一空，在一陣驚叫聲中疾速從地面墜落，掉入了一個事先挖好的深坑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