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瀟灑縱歌,逍遙遠去后,瀟湘庭院的池邊就唯有忠堯一人了。
思忖片刻,他決定賭上一把,遂把心一橫,縱使刀山火海也得闖上一闖!
深淵?不就是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破洞嘛!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洞我跳了!上官師姐還在等著我去救她呢!
于是,忠堯后退數步,取出一瓶月靈泉,飲了一小口,一個沖刺疾速奔至池邊,雙足蹬地,猛地縱身躍起,飛身跳入了那個“雷震震兮雨冥冥,風颯颯兮電鳴鳴”的黑洞深淵。
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他學聰明了。
一入黑洞深淵,他就凝神抵抗周圍的干擾之力,終于展開了月神之翼。
就在忠堯縱身跳入黑洞深淵之后不久,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從樹叢后鉆了出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麒麟世家的弟子左丘貴。他本來劈完了柴禾應該回菜園的,不想走到半路聽到一陣異響,便偷偷循聲摸了過來。而韓熙載與忠堯的對話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左丘貴當時心中一喜,覺得這是個脫離韓府控制的機會,也是自己為麒麟世家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所以,他毫不猶豫步了忠堯的后塵,也飛身縱入了黑洞深淵中。
不過,他似乎忘了一個淺顯的道理:別人能做的事,你不一定能做;別人能成的事,你不一定能成。因為,自古以來,于平民而言絕大多數的成功都是偶然的,不是必然。而且,成功者歷來都是少數,失敗才是普遍現象。
可惜的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沒有忠堯那樣的條件,可以在半空就展開月神之翼。
是故,左丘貴并不走運,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憐。
他揮舞著手腳,在空中無助地亂抓、亂踢,發出殺豬般的驚呼與哀嚎,然后直線下墜,掉入了漩渦般的無盡黑淵……
聚云閣,雅室。
秦若蘭尚在房中悠閑地撫琴品茗,忽見齊韻急匆匆來報,人未至,聲先到:“殿主,院中滄浪亭邊的池水出現了異樣!”
齊韻作為孟秋殿院首,向來注重禮節,通常情況下她是絕對不會失了禮數和分寸的。然而,這一次她卻火急火燎,全然顧不得禮數了,顯然事態有些嚴重。
秦若蘭雖然隱隱感到事態不同尋常,卻故作鎮定,她以掌按琴,琴聲驟停,而后緩緩抬眼問道:“是何異樣?”
“是、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漩渦!不過,依屬下來看,可能是《清明上河圖》幻境入口開啟了!”齊韻喘著氣拱手道畢,胸前起伏不定,顯然,她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什么?!那臭小子居然——成功了?!”秦若蘭欣喜若狂,霍然起身,卻一不小心撞翻了古琴,那古琴“當啷”一聲翻倒在地,她也視若無睹,——那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古琴,而是上古琴圣遺留之物,她費盡千辛萬苦才覓得的,是她心愛之物,說是心尖肉也不為過。
稍頓,秦若蘭沉思了一下,立刻下令:“立即召集人手,走!”
……
忠堯不知道的是,《清明上河圖》幻境開啟的同時,它也同時開啟了另一個入口。而這個入口就在聚云閣的水池內,而聚云閣內發生的情形與忠堯先前所見幾乎一模一樣。
秦若蘭帶領花神宮一眾侍衛到達池邊,她一眼便認出了池中的黑洞深淵便是《清明上河圖》幻境入口,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哈!果然是《清明上河圖》幻境入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這幻境入口竟然隱藏在池底,還真是出人意料啊,哈哈哈哈!”
笑罷,又吩咐左右:“去,是該通知各路英豪了!太昊天刃與寶藏就在里面,孰得孰失,各憑本事!讓他們先殺個天翻地覆、你死我活,我花神宮坐收漁人之利,趁機派人將各地的一些田宅商鋪給并了去,哈哈哈哈!”
左右侍衛頷首,領命而去。
齊韻適時進言道:“殿主,此處是否需要派人把守?”
“那是自然!”秦若蘭神色一斂,嘴角微微勾起,正色道,“即刻安排人手晝夜把守,不得有誤!”
“是!”齊韻得令,手一揮,身后頓時飛身上前十數人,那些侍衛很快散開,分頭隱匿于池子周圍,有的飛身上樹,有的藏于屋頂,有的閃身入了旁邊的屋內,還有的則躲進了竹林叢中、樹蔭中、假山后。
秦若蘭目光掃視左右,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轉身篤悠悠地回自己寢殿去了。
對于《清明上河圖》幻境中所藏寶藏,尤其是太昊天刃,她不是不在意,而是那傳聞已久,能否找到還是個未知數,倒不如利用此次機會,讓各路勢力爭相派出年輕一輩的英杰、佼佼者涌入這幻境,然后他們必然為了各自的利益,在那幻境中互相殘殺,如此一來,各大勢力悉心栽培的“黃金一代”必然損失慘重,而花神宮卻置身事外,到那時,其余各路勢力青黃不接,還拿什么來與花神宮一爭高下呢?
故此,這是一步布局長遠的棋,著眼于未來的棋。這步棋也為秦若蘭將來繼承花神宮大統,傲視整個江湖鋪平道路。
大戲即將上演,秦若蘭隱隱有些得意,她努力按捺住心頭不時泛起的小激動的漣漪,靜靜拭目以待。事前,她主動請纓,在花神宮宮主及一眾長老面前夸下了海口,打了保票,若是辦砸了,得接受宮規的處置。所以,這一次她不能輸。
若成,她便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十二殿中聲名鵲起,建立極高的威望,那么,繼任宮主之位便指日可待。
很快,聚云閣中進駐的各路勢力接獲了《清明上河圖》幻境開啟的通知,一個個爭先恐后朝滄浪亭奔來,許多人二話不說紛紛跳入了黑洞深淵。
高雅郭得到消息后,留下盧東與文傕照顧崔玲柔,說是照顧,其實是保護,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不太放心,后面會有什么變故也未可知。
本來是想讓子翃留下來的,但他堅持要去,因為他不能扔下自己最好的同門兄弟。
之后,高雅郭帶著歐也、子翃、黎詩趕到滄浪亭池邊,一行人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隨后毅然縱身一躍,跳入了那個無底的黑洞深淵。
……
跳入深淵的所有人都經歷了被黑洞吞噬,而后再吐出的過程。
《清明上河圖》幻境,汴京城外。
天空烏云翻滾,黑云壓城,在強勁的螺旋風漩下,一條條人影突然穿出雷云漩渦,從天而降,有的掉在了郊外的草叢里,有的掉進了河中,有的砸穿了郊外鄉村的茅屋,掉進了雞窩,驚得母雞振翅飛奔而出。
受了驚嚇的母雞去而復返,很快找來了幫手,——幾只愛慕自己的大公雞。那幾只大公雞渾身微微張開翅膀,雞毛倒豎,雞冠直立,奮不顧身地向砸壞了雞窩雞蛋的人發起了攻擊,啄得那人拼命捂住自己的要害部位不斷討饒:“別啄那兒,別啄那兒!那是命根子!臉、臉也不能啄,不帶打臉的,不帶打臉的……”話音未落,他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啊——”慘叫聲直上九霄。
不過,也有人比較幸運,沒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掛在了樹上。那幾個人身子懸在半空,蕩漾,搖晃。幸運之中的不幸是,有人卡在了樹椏之間,半天無法動彈,連呼吸都很困難;有人落下時,兩腿之間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那是一種震擊靈魂、直上頭頂的沖擊,那人頓時兩眼一轉,成了斗雞眼,隨后身體僵直,往旁邊一傾,一頭栽了下來……
汴京城郊,官道,道旁兩側榆柳青青,松杉蒼翠。
一名鋪兵(宋時稱謂,即驛卒)縱馬馳報,八百里加急。
馬匹風馳電掣,剛剛一閃而過,一個不知是哪門哪派的倒霉蛋就從天直墜,摔在了半路上,“哎喲喲”地叫喚個不停。
再定睛一看,呀,這不是麒麟世家的弟子左丘貴嗎?
那左丘貴不斷哀嚎呻吟,模樣甚是凄慘。
但他的意志力也很驚人,求生欲望更是出人意料的強大。他喃喃自語道:“我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我……我一定要活著,活著!還要活到最后,活出個人樣來,讓那些嘲笑譏諷我的人都瞧瞧,我要……要揚眉吐氣,要讓他們顏面掃地……掃……掃地……”
當然,這些倒霉的人中并不包括忠堯。
原因很簡單,因為忠堯已經著了兩次道,所謂事不過三,同樣的事情若再發生第三次,換了誰都會抓狂的。
忠堯展開了月神之翼,振翅奮飛,好不容易從風漩中穿出,在空中穩定住了身形,然后飄身落于官道附近。
為了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份,他甫一落地便收起月神之翼,上了官道。他極目四顧,瞥見官道旁有一“堠(hòu)子”,——這是一種道路指示牌,通常用來標記道路里程、國界、州縣界或其他通行規則。
映入眼簾的路標“堠(hòu)子”,上面寫著“汴京七十里”,看來此去汴京還有整整七十里地。沒想到那陣強勁的風漩還果真是霸道,隨便一吹就能把人吹那么遠。
汴京乃京師重地,各州府通往京都皆筑有官道,官道每隔二十里置一馬鋪,有歇馬亭;每六十里則設鋪驛(驛站)。驛站有“餼給”補給,專門用于接待公使與來往官員。
官道兩旁通常栽種著榆、柳、松、杉等樹木,有些路段還挖有排水溝。
宋時,在北方邊疆,為了防止遼、金鐵騎長驅直入,榆柳、松杉等樹木栽種得特別茂密,五步一棵、十步一樹,好歹也可以阻擋一下騎兵的行進速度。
榆林,據說得名的原因便是因為種植了多不勝數的榆樹。
多到什么程度呢?
多到遼國特別為此提出抗議,說種榆樹太多是破壞和平。
然則,抗議歸抗議,在這方面大宋始終沒有半點讓步,而是繼續默默種樹,還種得更歡了。可對外卻一律宣稱種樹是綠化造林、造福子孫之舉。
不是嗎?是嗎?呵呵。
所以說,種花家,種花家,有些天賦是兔子與生俱來的。在偌大一個動物園里,別人想學,也真不一定能學了去。在星辰大海的路上,小兔兔們是走到哪兒,種到哪兒,今日可以種樹,明天可以種蘑菇,后天就可以種高樓大廈,甚至在遙遠的星星上種個基地出來……否則,怎么對得起“基建狂魔”這個稱號呢?小兔兔們可是和平的建設者……
扯遠了,書歸正傳。
且說忠堯一面沿著官道前行,一面在心里琢磨著:“這每隔二十里就應該有一個置馬鋪,一直往前面走,應該不遠處就有一個置馬鋪。”他正尋思著,忽聞身后馬作的盧飛快,剛回頭一看,一名鋪兵馳馬而過,泥漿水飛起,濺得自己滿身都是。
氣得忠堯直想破口大罵,不過臟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泥漿,指著那名鋪兵縱馬飛馳的背影高聲喊道:“喂——,你也太過分了!沒看見旁邊有人啊!”
鋪兵策馬加鞭,回頭望了一眼,遠遠傳來一個聲音:“不好意思,對不住了!我是鋪兵!金字牌急腳遞的驛卒!專門負責遞送官家的金牌!稍有差池,輕則吃杖刑,重則千里流放——”
“金字牌急腳遞?金字牌快遞小哥?送的還是官家的金牌?”思慮至此,忠堯腦海中忽然想起了岳武穆,驚道,“難道是當年秦檜催促岳飛班師的十二道金牌?既來之,還讓我撞上了,為什么不看看?對啊,為什么不呢?”
于是,忠堯環顧四周,見空無一人,遂以念力畫了兩道神行符,往自己腳上一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溜煙就追了出去。
不過須臾,他便追上了前面那名郵傳鋪兵。
忠堯與那鋪兵齊頭并進,不輸分毫,他得意地笑了笑,隨口問道:“嗯,這位大哥,貴姓啊?”
那鋪兵正策馬狂奔,忽然聽到有人跟他說話,不禁有些納悶。他一扭頭,發現旁邊竟突然多出來一人與自己齊頭并進,當即嚇了一大跳,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
忠堯見狀,詼諧地說道:“哎哎哎,我雖然長得是帥了那么一點點,但你見了我也別那么激動嘛!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你若是從馬上跌下來摔個半死,醫藥費我可賠不起,我可不負責的!嘿嘿嘿,我只對我喜歡的姑娘負責……”
那鋪兵好不容易重新抓穩了韁繩,松了一口氣后驚異地問道:“閣下好俊的功夫!”
“你確定俊的是功夫,不是人嗎?”忠堯笑嘻嘻地打趣道。
“呃……”鋪兵猶豫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道,“功夫俊,人也不賴!”
“這還差不多……”忠堯心滿意足地笑了。
這時,那鋪兵又拱手道:“某姓郗(xī)名英,不知這位兄臺怎么稱呼?”
忠堯健步如飛,足下宛若騰云,也拱手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忠堯是也。”
“方才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鋪兵郗英想到剛剛從旁經過時,泥漿水濺了忠堯一身,遂歉意地笑了笑。
“嗨,你也不是有心的,就算了吧!在下也不是記仇之人。”忠堯說著,揮了揮手,爽氣地笑了笑,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