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想要大搖大擺騎著毛驢出城是不可能了,楊旭暗暗思忖,如果不騎驢子,倒是可以在夜間出城。
兜里有十幾兩銀子,楊旭準備找個大點的客棧休息,大客棧一般都有點背景,與官府有些關系,少了是非。
剛剛這樣想著,就發現左前方有一家客棧,人流進出不多,里面卻是十分氣派,在雄州城應該是大客棧了,又是鬧市區,說它沒有背景,沒人會信。
楊旭牽著毛驢上前,門口伙計早就迎了上來,“客官住店,幾位?”
“一位!”楊旭隨口答道。
“一位?”那伙計楞了一下,原本以為楊旭只是個小廝,背后一定有主人,聽楊旭這么一說,臉上的熱情就減了幾分,“一位,里邊請。”
伙計隨手做了個手勢,也不帶楊旭進去了。
楊旭自顧自進了門,不理會伙計的勢利眼,裝得很老練地把驢子交給客棧院里另一個伙計,走進了一樓的客堂。
客堂里有十幾個人正在飲酒閑聊,聊的無非就是城門口布告上的事情。
楊旭坐下來,因為剛剛吃過,他不準備點餐,只是想多聽點八卦。
“掌柜的,行行好,我家主母身體不好,明天再走,今天天色不早了,恐怕到不了莫州,天就黑了。”
“不行,城東的蔡大夫都說了,你家主母得的是瘟疫,我已經派人通知州衙了,要么是現在立刻出城,要么是等著官府驅趕。”
楊旭聽著前面那人的聲音很熟,轉頭看去,卻見正是剛才車行碰到的那個老仆,那老仆正在跟一個掌柜模樣的人低聲下氣的求情,就差下跪了。
那老仆聽掌柜的說是瘟疫,頓時有些急了,直起腰分辨道:“我家主母不可能得瘟疫,如果是瘟疫,我家小官人、小娘子和主母一個房間,一鍋菜,為什么安然無恙,還有我,你看像是生病的嗎?”
這個老仆原本低聲下氣的,看得出很是維護自家的主母,說著說著就紅了眼,嗓子也大了起來。
“出去,出去,快出去,”那掌柜的伸手推老仆,“呸呸呸,晦氣,還說不是瘟疫,你們前天到的這里,拉車的驢子后半夜就暴斃,接著你家主母就病了,今天天病情越發嚴重,你說不是瘟疫是什么?”
兩人這么一吵,驚動了一樓客堂里閑聊的人,這些人紛紛圍了上來。
“我說要真是瘟疫,那得趕緊讓他們出城,可不要禍害滿城的人。”一位手拿折扇的中年文士皺著眉頭道。
“按照以往的做法,發現瘟疫那是要就地處理的,出了城也要禍害別人,反正也活不了了。”另一位稍微年輕一點的陰惻惻地說道。
“掌柜的,做得對,趕緊趕了出去,不對,咱們也快走吧,這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此人話音剛落,客堂里十幾個客人一下子跑了個干凈,唯恐粘上瘟疫似的。
“你看看,客人都被你們嚇跑了,趕緊滾蛋。”掌柜的三十左右,長得肥頭大耳,瞪著眼睛怒斥道。
那老仆怒氣盈胸,臉上青筋暴突,雙手握拳,同樣怒視著掌柜的,跟剛才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完全不同。
“哼”老仆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轉身從客堂的后門離開。
“哼,不知好歹!”掌柜的有恃無恐,在雄州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姓劉的怕誰也不會怕幾個外地人。
這時,一個又矮又瘦的小伙計慌慌張張進來,見廳堂中還有一個小孩沒走,不過離得較遠,應該聽不到,于是踮起腳尖在胖掌柜的耳邊嘀嘀咕咕一陣。
“掌柜的不好了,王小二可能拖不過今晚了,他家里來人了,要把他接回去。”
“接回去,好,就讓他們接回去,給幾兩銀子打發了,馬貴兒呢,索性通知他家人也來接走,省得把病傳給別人。”
那小伙計得了吩咐剛剛離去,又進來一個丫鬟,十一二歲的模樣,臉色煞白,走路慌張。
掌柜的見小丫鬟要開口,急忙抬手阻止,往外走了幾步,這才問道:“什么事情?”
“老爺,不好了,大娘子剛剛又把藥吐出來了,老太爺叫你上去看看。”
胖掌柜一聽這話,慌忙搖了搖手:“我不去,你們精心伺候著,吐了就繼續吃,不吃這病怎么能好,要是大娘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那小丫鬟見掌柜的說得兇狠,被嚇得哭了出來,邊哭邊跑了出去。
楊旭見廳堂里只剩下自己一人,這才站起來,朝后院走去。
后院就是住宿的地方,有一棟二樓,幾十個客房,楊旭剛進院子,便看到二樓樓梯上下來幾個人。
老仆在前,身后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男孩滿臉憤怒之色,氣呼呼地跟在老仆身后,再后面是一大一小兩個女的,年紀稍大的約莫三十左右,長得十分清秀、端莊,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只是臉色蠟黃,腳步虛浮,走一步都甚是痛苦的樣子,旁邊一個小娘子長得跟她有七分相似,正緊緊地抿著嘴,雙眼含淚,攙扶這她走下樓。
楊旭注意到了小樓前面的一輛驢車,大概就是從楊旭手上勻去的那輛,驢車出乎意料的大,車廂就有三米來長,兩米左右寬,里面足夠坐得下五六人。
楊旭眼尖,忽然在車廂底部看到了一襲黑色的裙角,裝作不經意地向前走了幾步,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驢車底下還有幾滴暗紅的東西。
楊旭發現,自從無心經第二層圓滿,自己開始修習第三層之后,腦子里總會出現一些微妙、空靈的東西,就好比是經常會有靈感和頓悟一樣,比如這個時候,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聞不到的血腥味,他卻一下子注意到了。
“小哥怎么進來了?”老仆見到了楊旭,先是一愣,然后語氣有些不自然地跟楊旭打招呼,他最怕楊旭是來要車的。
“老丈放心,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楊旭安慰地看了一眼老仆,又朝另外幾人點點頭,“現在恐怕出不了城,全城都在通緝殺人犯,城門早就關閉了。”
楊旭此話有一半是說給車底下的人聽的,其他人卻不知道。
“多謝小官人出手相助,君兒替娘謝謝小官人。”
說話的是那個臉色蠟黃,病得很重的女的,她輕輕地推了推身邊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就是叫君兒的女孩,抿著嘴上前,十分得體地朝楊旭福了一福道:“多謝小官人仗義相讓。”
“不用客氣,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這么大車子,”楊旭搖搖手,接著觀察了一下那大娘子的臉色,心中若有所思,脫口道,“大娘子可是偶感痢疾,有上吐下瀉之癥。”
話一出口,楊旭才發現自己嘴快了,怎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揭人尷尬之時,不過,楊旭終于對師傅臨走時說“無心經的妙用不到第三層無法體會”這句話有了更深的理解。
無心經,到底是無心還是有心,恐怕師傅自己也說不明白,無心經雖為師傅所創,不過他自己也才第三層圓滿,因此,無心經的手稿上前三層總是有修修改改的地方,而后六層卻是沒有修改之處,難不成還需要自己在修煉中去發現問題,這個考驗有點不小。
對了難怪師傅臨走前要把清心丸的方子給自己,那是怕自己修煉有錯走火入魔,這一瞬間,楊旭的腦袋迂回曲折,卻是想多了。
果然,那大娘子臉色一紅,頗有些尷尬,君兒小娘子微有慍色,而那個氣鼓鼓的小男孩像個小老虎一樣,氣呼呼地瞪著楊旭,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沖上來。
幸好楊旭本身也是一個小男孩,身量雖不小了,但是臉上稚氣未去,倒也沒有令大娘子太多尷尬。
“嗯!小官人還會看病。”大娘子微紅著臉道。
“大娘子要是信我,我這里有一個方子,讓大叔去抓了藥,煎了給夫人服下,三貼下去,大娘子基本就能康復。”楊旭判斷這個女人的病多半是痢疾,這個藥方他記得十分清楚,而且相信師傅的藥方絕對能藥到病除。
“這!”大娘子看了看楊旭,實在是楊旭太年輕了,她不敢輕易相信。
楊旭要是一個三四十歲地郎中,說出來的話分量就不一樣了,要是再老一些,恐怕就剩下驚訝了,畢竟楊旭一口就道破了她的病情。
那老仆一直沒有開口,直到這時才謹慎地上前一步:“請問小哥哪里人氏,之前干什么的?”
楊旭心想,不把自己說得高大上一些,怕是對方不會相信,于是笑著道:“我是江寧府人氏,自小一直隨著師傅在江寧府保和堂學徒,因此懂得些醫術。”
楊旭本身就是南京人,他記得南京有一家保和堂歷史悠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名氣很大,直到民國時期才因為戰亂遷至他處。
果然,那老仆和大娘子聽到楊旭說是保和堂的藥童,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老仆笑著道:“小哥莫非是保和堂薛郎中的弟子?”
“老丈怎么會知道家師的名號,莫非老丈也是江寧府人?”楊旭故作驚訝,這時才體會到千萬別說話,一旦說了謊,后面就要準備一千個謊言,好在他的本意很好,倒也沒什么負擔。
“呵呵,小人并非江寧府人,只是年輕時跟著老太爺在江寧府呆過三年,說起來薛郎中還為老太爺看過病,小人記得沒錯的話,老太爺那次患的就是痢疾之癥,薛郎中也是三服藥藥到病除,”老仆說得頭頭是道,臉有喜色,接著轉頭對大娘子拱了拱手道,“大娘子,你看怎么辦?”
老仆說這番話時,楊旭的腦子轉了一百個彎,不知道這個老仆說的話是不是陷阱,要不要失口否認,萬一保和堂根本沒有薛郎中這個人呢。
正斟酌著要不要保險一點找個姓李的或者姓劉的做師傅,卻聽老仆轉頭詢問大娘子,楊旭松了口氣,心想,自己是不是把人心想復雜了。
“那就有勞小官人給妾身開個藥方,勞煩忠叔抓藥。”大娘子勉強一笑,身體搖晃了一下,這番話說下來,有些氣短了。
君兒小娘子感激地看了一眼楊旭,趕緊一把攙扶住母親。
那個下老虎一樣的小男孩十分聰慧,聞言趕緊叫道:“我去去紙筆!”
“不用了,你們快點離開這里,再不走,我就報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