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胡亥不食言，天子一諾，重有千金。
新進太傅趙高還不等搬入官邸就被學生請進了咸陽宮，這是當初趙胡亥應承給趙高的。
殿宇復道間，趙胡亥相約太傅漫步于此，由上至下觀，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漫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
“師傅。”趙胡亥極目遠眺，扶著欄桿悠悠地說道：“寡人①生于此，長于此，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夠登臨君位，覬覦稱制皇帝，今日有此之幸，全賴師傅運籌帷幄之功②，寡人曾言，半分秦國于師傅，并非夸大之嫌，這咸陽宮浩浩殿宇，萬千宮娥，師傅自取之！”
“陛下嚴重了，高愧不敢當。”趙高面露謙和，忙推辭地說道：“陛下有天子之資，本應承大統，繼皇帝位，高不過微末之功，怎敢邀于陛前，有非份之想。”
“師傅。”
趙胡亥回身，看著趙高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物外之情，不由得笑道：“你我師徒何須分得彼此，胡亥之天下，當為師傅之天下。”
“陛下。”
學生的話讓趙高頓時熱淚盈眶，他徐徐下拜道：“高必不負陛下所托。”
“是了，寡人之于師傅，如成王誦③比周上公④。”趙胡亥一臉真誠地說道：“胡亥沖齡繼位，群臣幾有輕視，還需多多倚仗師傅。”
“陛下安心。”趙高保證道：“旦有高在，必不會讓陛下權威受辱。”
“嗯，有師傅之話，寡人可以高枕無憂矣！”趙胡亥點點頭，之后若有所思道：“師傅之弟，百將⑤成，寡人以為可以大用，區區衛尉百將，有沒其才，師傅以為呢？”
“陛下，舍弟愚鈍。”趙高謙遜地道：“無通律法，無習經義，空有蠻武，承蒙先帝不棄，補于衛尉兵衛，如此已是眷恩天賜，不敢多奢求高位，唯恐辜負陛下。”
趙胡亥笑笑，不以為然。
“少于歷練，又怎能知其才？”
“陛下，舍弟之能......”
“好了。”趙胡亥擺擺手道：“古人言，內舉不避親，師傅莫要如此，朕已決，衛尉部百將成，懷瑾握瑜，殫見洽聞⑥，今補四川郡⑦郡尉，授五大夫⑧爵。”
“陛下。”趙高聞言大駭，連忙說道：“陛下，舍弟末學膚受⑨，賜墻及肩，實不得當此高位。”
“胡亥不過弱冠，瞽言芻議，卻也當得這大秦皇帝，趙成而立之年，以在衛尉之部供職十余年，又怎能力不可及？難不成其人以寡人年幼不可佐？”
此話嚴重，誅心之語，趙高不好在拒絕，只得應下。
“衛士令樂，有捕虎之功，寡人尚未獎賞......”
“陛下！”趙高是真急了，大禮下拜，抬頭之時已是老淚縱橫，哽咽道：“區區微末寸功當不得賞，況高以老弱，未能榻前無人......”
好吧，趙胡亥見好就收，也不再強行封賞，只得作罷。
本還想把蘄縣令留給閻樂呢，看來是不行了。
親自送趙高出宮后，趙胡亥本想帶著景夫白龍魚服去拜訪一位讓他一直以來仰慕不止的傳奇人物，結果宮人傳稟皇后請見，趙胡亥便連帶著羋南和景夫一起出了宮。
羋南來找趙胡亥，說了一件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輕視的事。
始皇帝好不好色這個作為后世之人，歷史撲朔迷離說不清道不明，而今身為人子，此事又不好問及左右，不過從始皇帝每日通宵達旦處理政務的繁忙程度來看，即便好色也是有心無力。
千古一帝共有子女三十余人，年紀最小的趙胡亥出生之時齊國還未滅亡，可以說統一天下以后，始皇帝并未有過子女誕生，這不是年紀大了，要知道直到去世始皇帝都尚不滿知天命之年，如此看來，這也是始皇帝不好色或者說無力好色的一個重要佐證。
縱觀信史，勤政不惜身者，唯始皇帝，明太祖，清世宗三人，并真正做到了勤先天下，朝乾夕惕。
六國宮中數以萬計的美人佳麗不過只是戰利品，以勝利者的姿態向天下宣布海內歸一。
羋南來找趙胡亥所說就是此事。
無子嗣者皆殉先帝！
這是趙胡亥和太傅，左相共同商議的結果，諸公子是否陪殉這事還未有定論，但這些嬌娥陪殉已經得到了一致同意。
咸陽街市。
掎裳連襼，摩肩接踵，卻又井然有序，匪匪翼翼。
趙胡亥夫妻在前耳鬢廝磨⑩，景夫與趙畢在后確是緊張的不行，秦雖有天下，卻未得其歸心。
“陛下。”
羋南不自在地被趙胡亥牽著柔夷，面色羞紅，不敢抬頭，煙視媚行，誦聲呢喃。
“要叫夫郎。”趙胡亥捏了捏妻子似柔若無骨般的細膩手掌道：“這是在咸陽鬧市，不是宮中。”
“奴知曉了。”羋南臻首，她小聲道：“美人們自得知要殉皇考，整日泣于南居室之前。”
“哦？”趙胡亥笑道：“那她們都說些什么？”
“皆愿為夫郎侍執巾節。”羋南有些吃味地說道。
“南姬可是有了醋意？”趙胡亥看著仙姿佚貌的妻子，揶揄道：“不愿分得夫郎與他人？”
“夫郎！”羋南嗔怒道：“南可是那善妒之人？”
你是，你真是！
趙胡亥心下有言卻不敢說出口，他道：“以宮娥殉先帝此左相與太傅共議的結果，吾也不甚了了，然長久養于宮中又太過于靡費，吾也無其他妥善之法，只得允諾。”
“南有一謀。”羋南思慮道：“或可解夫郎之憂。”
“說說，吾之南姬善謀也。”趙胡亥勾起嘴角，趁著羋南思考之際，迅速湊上前去在其臉頰猛然一啄，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羋南大羞，躲閃不及又被趙胡亥攬入懷中，剛要開口，便聽趙胡亥義在其耳畔正言辭道：“南姬剛不是言，有計獻于寡人？如今怎不言語？”
羋南無奈，只得任由趙胡亥攬著腰肢，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夫郎常因無恩施于宮中戍守郎衛而憂之，今何不借新君登基之由，賞宮娥于諸朗衛，并賜金以賀之，如此，又何愁朗衛之士不與夫郎同心？昔者吳子治軍，同甘苦，問疾病，卒伍和睦，使食人炊骨，然士無反北之心，今夫郎賜妻于諸郎，賞其關中立家繁衍，再予土地而耕，后子子孫孫皆可為夫郎所用也。”
頭發長，見識短，這句話或許可以送給自己了，趙胡亥摩挲著光潔的下巴，想著羋南所說的話語，或有不如，而自己也可查遺補漏，所謂相輔相成即使如此吧。
看來若是自己死于羋南之前，還不能留她輔政呢，屆時有必要帶她一起走，畢竟有太多了例子了，母親政治智慧太強而兒子不行的。
趙胡亥天馬行空的遐想被羋南打斷了，小女郎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小聲道：“夫郎？”
“嗯？”
“南之謀可行否？”
“善。”趙胡亥點頭道：“如此寡人盡收諸郎之心！”
見自己的提議被采納，羋南心喜至極，笑靨如花，剎那芳華，一時間引得趙胡亥怔愣不已。
“夫郎。”羋南問道：“南不知何為醋意？”
“哦，醋意。”趙胡亥見已近目的地，示意景夫前去叫門，然后解釋道：“南姬可曾記否？吾曾言海西有一國，名曰唐，唐國有相名喬姓房無氏，唐主念其功大，賜佳人予之，然房妻善妒，不允，唐主怒而賜酒，曰：此鴆酒也，或允或飲之！房妻一飲而盡，然爵中卻是老醋。故此，有典為喫醋。”
羋南聽的仔細，時不時還問上幾句，與丈夫互動，只不過對于趙胡亥所說的海西之國唐等，卻是一概不信，只當丈夫善于言說故事，如韓非一般。
眼前的院落不大，木質的門扉盡是斑駁，趙胡亥松開環抱一路的羋南，整理下衣襟，垂手而立，等待著主人出來。
然而，開門的確是童子一人，找書苑 wｗw．zhaosｈuyuan.com 問其家主，言之早已出去咸陽，不知所終。
趙胡亥很生氣，他平生最討厭那些沽名養望之輩，在他看來縷召不至便是不忠，學得文武藝，若不貨于帝王家難不成要留著造反用嗎？
“景夫！”
“陛下。”
“詔喻！碭郡人繚，有罪于律法，郡縣當尋捕之，交由咸陽廷尉。”
“唯！”景夫應諾，問道：“不知以何罪？”
“乏徭！”
“唯！”
“等等！”趙胡亥又道：“此事交于太傅，太傅精通律令，群臣皆不如也！”
“唯。”
注釋：
①即寡德之人，漢之前多為君主口語謙稱，并無皇帝、王、侯的使用具體區分，如戰國君主多僭越為王，但仍多自稱寡人，而不是周王所用的“予一人”。
②運籌帷幄出自《史記·太史公自序》，這里借用。
③即周成王姬誦。
④即周公姬旦。
⑤秦國軍制：五人為伍，設伍長一人；二伍為什，設什長一人；五什為屯，設屯長一人；二屯為百，設百將一人；五百人，設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設二五百主一人。
⑥殫見洽聞出自《西都賦》，這里借用。
⑦四川郡即泗水郡，泗水郡，《史記》寫作為泗川，《漢書》寫作泗水郡，漢加氵更強調和水有關。比如豐水寫作灃水，文水寫作汶水。
⑧五大夫，二十級軍功爵位中第九級。
⑨末學膚受出自《東京賦》，這里借用。
⑩耳鬢廝磨出自《紅樓夢》，這里借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