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自奇皇后登上第二皇后的高位以來,樸不花還沒人如此訓斥過,以至于真將自己算作了元廷中的大人物。
此刻經脫脫這一聲詈罵后,不禁想起了當年視他們如同草芥芻狗的權相伯顏。
說起來,脫脫身上還流淌著與那位伯顏相同的血脈啊!
更不用說脫脫雖然向來收斂低調,可此時手中的權柄比起當時的伯顏只高不低,樸不花一時間心中后怕不已,忙不迭地低下頭如一只瑟縮發抖的小羊羔一般求脫脫恕罪。
脫脫冷哼了一聲之后,才將這份苛毒態度逐漸收起,重新恢復了溫恭有禮的樣子,緩聲道:“不懂茶的人只覺得西湖龍井入口醇香,上等龍蘭窨制的更是令人沉醉,可懂茶之人卻終歸忘不掉這普洱濃厚持久的回香。”
樸不花此時已經慌了神,生怕將事情辦砸,哪里還有多余的心思揣摩脫脫之言,只好垂首問:“老奴愚鈍,還望丞相明示。”
脫脫見他已經失態,便只好不厭其煩的解釋:“天資驚人的皇子便如同這人人皆知是好茶的龍井,后宮得寵的奇皇后就好比是聞著香氣誘人的上等龍蘭,而皇上……”
脫脫再倒了一盅普洱遞到樸不花面前后接著道:“便是這懶得與其臺面爭鮮的特等普洱。”
樸不花似懂非懂的連連稱是,脫脫卻怕他因慌了心神記不到心里去,又繼續點撥道:“皇子何時能夠更進一步,本就不是我能做主,而是圣上。”
“丞相的意思是只要圣上對皇子鐘愛有加,您便不會強行干預此事?”樸不花還是想要脫脫透底,所以試探著問道。
“我向來有恩必報,皇后娘娘幫襯之情早就記在心里,你今日既然來尋我,我便將這恩情還了。”
樸不花眼睛一亮,心道這趟霉頭總算是沒有白觸。
脫脫扥了扥袖袍,侃侃言道:“圣上最不喜的便是別人插手干預他的事情,你家主子上次到無礙堂鬧了一番,仗著恩寵沒被責罰,卻也兩個月沒被圣上召見,這事我可說的不錯?”
樸不花沒想到脫脫說的報恩竟是把話題轉到這里,一時有些尷尬,只好點了點頭,“確有此事。”
“也是多虧了那些番僧,否則你家主子這第二皇后的位置可就難保了。”脫脫嘆了口氣道。
這句話可著實將樸不花嚇得不輕,立刻恭敬地問道:“還請丞相言明其中深意,老奴先在這里替奇皇后謝過丞相大人。”
脫脫笑了笑,問道:“正宮皇后伯顏忽都膝下無子,又向來不喜后宮爭斗,可你家主子為何近兩年才在后宮之中風生水起,如日中天?”
樸不花想了想,沒敢輕易回答。
脫脫拋出了問題,又自己答道:“不是因為你家主子厲害,也不是因為你和哈麻的幫襯,而是因為陛下將心思都放在了修禪宗密法上,否則你當真以為就憑你們幾個就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替皇子豐滿羽翼?”
樸不花仔細回想了一番,發現最近宮中的確有許多蹊蹺變化之處,再對照脫脫所問所答,事情就立刻清楚了起來,鄭重道:“若非丞相提點,我等竟一直自以為是,蒙在鼓里。”
“陛下正值壯年,春秋康健國祚綿長。你回去后同奇皇后好好商榷一番,看看立皇太子一事是否太過心急了些。若因為你們的一時疏忽大意讓陛下父子生出嫌隙來,可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都怪我等一時糊涂,竟險些將皇子推入險境,今日多虧丞相賜教。”樸不花感激莫名,看向脫脫的眼神變得恭敬起來。
“公公在陛下和皇后身邊侍奉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得罪之處還望公公海涵,不要往心里去。”脫脫大方地笑著道。
樸不花訕笑道:“老奴哪敢。”
以樸不花為代表的皇子勢力雖然還是沒能將脫脫招攬至麾下,不過從他模棱兩可的態度之中樸不花也可以看出,這位權傾朝野的中書右丞相所代表的一眾貴胄勢力對愛猷識理達臘也很有好感。
只不過礙于有當今龍體康健的至正帝如山巒般雄峙于前,想讓脫脫等重臣如哈麻一般搖尾乞憐是不太可能了,于是樸不花尋了托辭便行禮告別了。
在他走后,脫脫才可以放下滿腹的機警之心,輕蹙著眉頭陷入沉思。
隨著愛猷識理達臘成長起來,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朝野形勢再次混亂起來。
從上一次哈麻膽敢背著自己將這人情賣給奇皇后母子,再到這一次樸不花不惜犯險也要摸清自己的底線,脫脫毫無疑問地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尷尬地步。
身在官場,最難的本就不是面對紛繁錯亂的國事,而是要有驚無險地應對這每一次綿里藏針的試探和稍不小心便要萬劫不復的政治旋渦。
這位迎春樓的主人想必是鐘愛于蘭草,如今正是蘭花可以分株的季節,幾盆新栽好的幼苗想必明年開春便又會香聚一方。
想到這里,脫脫又惆悵起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不會不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想必等皇子之香真正散遍朝野的時候,自己這個丞相便勢必要言明立場,身陷其中了。
有心之人總忍不住對事物進行剖析,這些蘭花現都成了一劑毒藥,害脫脫染上了心病。
自己本欲做一個操廟算之權行強國富民之術的千古名相,可無奈自己剛剛接手朝局,財政、民生等大事便均已告急。
開始想著大不了拆東墻補西墻,先以變鈔治水兩劑猛藥解了天怒人怨的燃眉之急,可誰知道東墻一拆河南又冒出這一伙來勢兇猛的紅巾賊來。
這滿天下的臣子難道就我脫脫一人在為朝廷做事?他不禁在心中打了這樣一個天大的可笑問號。
只希望自己的親弟弟也先帖木兒此去能為自己分憂,否則……
脫脫輕輕嘆了口氣,喊來堂倌添滿茶湯后,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柄國權臣竟在迎春樓的雅間中獨坐了大半個時辰后才悄然離去,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