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回來之前，”朱諾喝著手里的玫瑰奶茶，看著窗外的人群，“他抱著我哭了好久。”
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眶有些濕潤，但能看出來她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
“所以他跟你講了其他的事情了嗎？”我問。
“你還是改不了你那種完全理性的思維方式是吧？”她轉過頭來，瞪了我一下。
“沒辦法，這么長時間來，我時刻保持著警惕不讓自己陷入得太深。有一說一，我建議你也不要投入太多感情。這是從事心里工作方面的大忌。”我說。
朱諾沒有立即說話，將奶茶里的珍珠一個一個吸進了嘴里，然后嚼了一會兒。
“你說的是對，但你稍微想象一下這個孩子經歷的事情。”朱諾說著，不自覺的將一只手抱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這個時間，小學基本上都放學了，不少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奶茶店。像我和朱諾這樣年齡段的人反而顯得有些突兀了。
“你想想，他親手殺了他的父母，然后PTSD一次次經歷那個場景，”朱諾咽了咽口水，她的呼吸有些不安起來，“你知道他抱著我哭的時候嘴里在說什么嗎？”她紅紅眼眶里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抿了抿嘴唇，“他喊著：我的爸爸媽媽沒了，我的爸爸媽媽沒了。就那樣，一直喊到他的嗓子啞了，眼淚也流干了。直到他發作前，還在小聲咕噥著。”說到這里，朱諾再也說不下去了，手捂住自己的嘴，把頭轉了過去。
我知道，在周一平旁邊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朱諾，當時一定也承受了不少的情緒上的沖擊。只是作為那個母性的扮演者，她必須堅強。此時，當一切重擔都放下去時，她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我連忙坐到了她的身邊，摟住了她的肩膀，她一下子靠過來，埋在了我的肩頭，嘴里說著：那孩子太慘了，然后哭了起來。
周圍的人聽到這里的動靜，全都看了過來。有的小孩兒好奇地看著，被家長一把拉走。
我連忙擺了擺手，賠了個笑臉。
我當然理解那種感覺。那種無助感，自責感，恐懼感同時攻擊著一顆幼小的心靈。但我，仍然無法將這些情緒放進我的心里。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新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將同學殺害。那些公眾號的下面，人們唾罵著那個十幾歲的孩子，說他就是惡魔，是魔鬼，留在人間就是個禍害。如果周一平的事情也被報道出來，也許也會和那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被人稱為惡魔吧？
但我和朱諾都知道，即使這個孩子真的殺死了自己的父母，但他仍然是個年幼的孩子，他的內心依然脆弱。
即便如此，我仍然無法讓自己陷入到和朱諾一樣的情緒當中，我只是冷靜地思考著接下來需要做的事。也許和這個孩子比起來，我才是那個被惡魔侵蝕了內心的人。
朱諾，終于從情緒中恢復了過來。
“好了好了，我們想想接下來的該怎么辦吧。”我把她扶了起來。
“醫生說，他的住院療程要持續兩周，兩周之后如果恢復得好的話，就可以出院，但是仍然需要長期階段性地接受治療。”朱諾說。
“這個正常，但是出院后，他能否接受警察的調查？”我問。
“這個我沒問。”朱諾白了我一眼，“這不應該是你考慮的問題嗎，你是這個專業的。”
我一時語塞。
“呃……”
我并不知道等周一平出院之后，他能否接受警察的問話。這還得等到他出院之后，視具體情況而定。
“不管他出院以后什么情況，即使他的心理狀態很穩定了，到時候警察詢問的時候，你我都得在他身邊。”
“這么麻煩啊，那警察給我們多少錢？”朱諾問。
“這……呃。”我卡住了，我完全忘記了和劉伯伯談這方面的事，本來想著就是隨手幫個忙，結果因為事情本身的復雜性，我根本沒想起來朱諾這個女人非常的現實。
“你不會根本沒要錢吧？”朱諾瞪著我。
“當然不會不要錢，這不是現在事情還沒辦完嘛，辦完了就有了。”我雖然這么說，但是我心里也犯嘀咕。本來開口向劉伯伯要錢我就開不了口，現在又是涉嫌違規辦這個事兒。
“成吧，不過要是到最后沒錢的話，你可小心點吧。”
我苦笑著：“怎么會呢，當然會有的。”
不過這女人翻臉是真的比翻書快，剛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現在就跟我這里談錢。
我給劉伯伯把情況一說，讓他們去醫院補辦手續，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兩周后，我們順利把周一平從醫院接了出來。他比我預想的好很多，已經開始正常地與我和朱諾交流了。
我跟劉伯伯說，等把孩子從醫院接出來，我們先觀察一下孩子的情況，覺得穩定之后，再讓他去接受警察的詢問。
“哦對了劉伯伯，還有一件事。”我很不好意思地開了口。
“什么事兒？”
“呃，我請的那位朋友，人家畢竟也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找書苑 wwｗ.zhaｏshuｙｕaｎ.cｏm 在這個案子上耽誤她那么長時間，多少……”
“哦哦，沒問題。這事兒好辦，回頭我跟上面報一下，他們會批下來一部分資金給你們作為咨詢費。不過我可再次強調，以后你這種風險這么高的行動，一定要提前跟我說，我們商量之后再實行。”
這期間，我，朱諾還有張大夫會負責照看周一平的生活起居。不過由于之前的那些操作，周一平明顯更愿意跟我和朱諾說話。
張大夫私下里找到我，跟我說：“何醫生，我有點事兒想問問你。”
“您說。”
“你們這個，法醫心理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覺得你的思考問題方式，好像跟我們傳統的臨床心理學很不一樣。”我能看出來，張大夫這回沒有像上次那樣跟我唇齒相爭的狀態了。
“害，我們搞心理的，哪有什么傳統的思考方式。您在心理疾病上是前輩，很多事情還得向您學習。”
張大夫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你別謙虛了，你看看周一平這個案子，你一來，就讓周一平開口說話，之前的診斷也被證明是錯誤的了。”
“其實，張大夫，我有句話，您別不愛聽，”我點起了一根煙，長長地吸了一口，“我覺得作為心理工作者，我們反而不能把診斷心理疾病作為標桿。”
張大夫皺了下眉頭，似乎沒聽明白。
“我的意思是，因為心理疾病本來就是相對的，當然，如果是治病的話，也許診斷學和DSM5會有幫助，但是在像處理周一平這種情況的時候，診斷學就只會把我們的視野變得狹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