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回 訪道觀賈敬聽教誨

　　這一日，忽然有圣旨傳到各州府，原來，當今太后已經薨逝。故而圣諭傳下，凡有爵人家，一年內不得宴席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在京官宦之家的誥命人等皆要入朝隨祭，按爵守制。
　　甄寧聽了這道圣旨，不由得心內暗自慶幸，幸而趕著將秦霜華迎進了門，否則還要等好幾個月，又不知道會出什么岔子了。
　　蘇州這邊的官宦人家與金陵榮國府等幾處，受到影響雖不甚大，只不過將家中的戲班子遣散，散入各房使喚。那京城之中的個官宦之家，未免開始忙碌起來，寧國府中的方夫人和唐氏，保齡侯史家的魯氏，紫薇舍人府中的薛夫人和兒媳杜氏，以及其他王公貴族家的誥命夫人等，都每天到宮中去為太后守制。
　　只因方夫人和唐氏都逐日進宮，不得個閑暇，賈敬一時就無人約束了。只因賈敬也已十七八歲了，又于前年中了秀才，賈代化心內也認定這個兒子不用太操心了，故而也每日只是忙于公事，并不來過問兒子的學業。
　　這一日，賈敬看著書房外云淡風輕，風和日麗，便一心要出去走走，遂帶了兩個小廝，命人到馬廄中牽了馬出來，主仆三人，便信馬由韁，往城郊而來。
　　只見城郊更是草木茂盛，綠樹成蔭，涼風陣陣，鳥鳴啾啾，賈敬心內更加歡喜，一發縱了馬，只管亂跑。忽見前面一片綠竹掩映，隱隱露出一座道觀。走到跟前，只見烏木的牌匾，上書三個金字，正是玄真觀。
　　這玄真觀的門口，擺放著數對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石馬、石羊；觀后是一座秀麗的青山，觀旁不遠處，有一潭湛清的湖水。原是一個最清幽的所在。
　　賈敬遂下了馬，將馬拴在道觀門口的樹上，帶了小廝，信步走了進去。
　　這玄真觀，乃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前面大殿雄峻嵯峨，殿內供奉著三清圣像，院子中一個巨大的銅質香爐，燃燒著裊裊的香火；后面殿堂金碧輝煌，乃是玄真觀主祠，同樣也有一個銅質香爐，爐內焚著香燭。兩邊各有耳房十數間，皆是土木結構。兩進院落，都遍栽松柏，耳房的前邊有花壇，里面種著些瑤草琪花。
　　賈敬便請了些香燭，畢恭畢敬地在香爐內焚了，遂走進殿內，瞻仰神像。只見那三清像披著錦緞，帶著冠冕，寶相莊嚴，不怒自威。神像前又有功德箱。賈敬遂從隨身的荷包中掏出兩塊銀子，放入箱內。
　　便有一位鶴發童顏的老道士，走了過來笑道：“這位小居士，好一副相貌。”
　　賈敬忙雙手抱拳，拱手施禮道：“老仙長三無量。”
　　老道士又笑道：“小居士一路走來，想是有些口渴，若是不嫌棄敝觀簡陋，可否容貧道奉一杯清茶？”
　　賈敬忙賠笑道：“若能品一杯清茗，正是小可的造化。豈敢推脫？”
　　老道士遂伸胳膊指向大殿側室，笑道：“小居士請。”
　　賈敬便隨了這位老道士，來到側殿的方丈之中。只見這方丈內，糊的雪洞一般潔凈，正面放著一張蓮花坐床，床前一張小小的梨花木矮幾，矮幾上一個小小的銅鼎內，焚著一支檀香。墻壁懸掛著一幅老子騎牛圖。
　　二人落了座，就有一個身穿青絹道袍，腳上涼鞋凈襪，挽著道髻的十四五歲的小道士，捧了一壺茶進來，給老道士和賈敬斟了茶，又拿了兩樣素點心擺上，退了下去。
　　老道一邊請賈敬喝茶，一邊笑道：“小居士一表非凡，氣宇軒昂，敢問小居士貴姓？”
　　賈敬忙又拱手道：“不敢，小可姓賈。”
　　老道士忙笑道：“城中寧榮二府賈家，與小居士可有什么關系？”
　　賈敬笑道：“寧國府就是寒舍。”
　　老道士忙又站了起來，深打一躬，笑道：“原來是寧國府的公子，怪道氣度非凡。貧道失敬了。”
　　賈敬也忙站起來還禮，道：“不敢，不敢。”
　　忽有小道士又走了進來，道：“師父，有京兆尹家中送了疏頭來，明天請師父給他家念《太上洞玄靈寶升玄消災護命妙經》。”
　　老道士忙道：“賈公子請稍坐，貧道去去就來。”
　　賈敬忙道：“老仙長自去忙，不妨。我要在后院中轉一轉，可使得嗎？”
　　老道士笑道：“賈公子盡管隨意轉轉，只是等會兒還要到這方丈內來，等貧道招待公子一些茶飯，聊表敬意。”
　　賈敬忙答應了，與老道士一起出了方丈，老道士自去接待京兆尹家中的門人，賈敬便轉過大殿，來到后院之中。
　　這后院之中，更是茂林修竹，清爽宜人。賈敬便在一張石凳上坐了，閉了眼，隱隱便又一絲檀香之氣緩緩傳來，隱隱又有鐘鼓之聲；隱隱之間，賈敬便覺得這感覺如此的熟悉；隱隱之間，他想起在自己五六歲的時候，曾經因為哥哥賈敷出痘，自己曾被送到金陵城外的道觀中避痘；隱隱之間，他還記得那時家中的一團混亂，記得母親的失魂落魄，記得自己的心驚膽戰，記得金陵道觀中的安寧靜謐。那時的感覺，在此時又緩緩從心底溢出。
　　忽然一陣腳步之聲，打亂了賈敬的沉思。等賈敬睜開眼的時候，正看到方才那個小道士，正滿面賠笑地站在面前笑道：“賈公子，我師父請您進去呢。”
　　賈敬忙站起身，隨了小道士，又來到方丈之中。
　　方丈之中，老道士已備下了一桌整齊宴席。賈敬忙推辭道：“老仙長，小可怎敢無故攪擾？還請老仙長撤了這盛宴，咱們只說些話，也就是了。”
　　老道士道：“賈公子不必客氣，咱們一邊吃些飲食，一邊說話，也是一樣。山野之中，原也沒有什么精美食饌，不過是些粗茶淡飯而已。”
　　賈敬推辭不得，只得坐了下來，和這老道士一邊說話，一邊就簡單吃了幾口飲食。一時吃了飯食，小道士走進來扯下殘羹，又奉上清茶。
　　這道士便和賈敬說了些黃老之術，說些善惡因果，說些修道煉丹之法，賈敬越發聽得心中歡喜，更是將一些疑問，不斷的來問這道士。
　　原來，自從賈敬幼年在道觀中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后，心中便一直喜歡這些道教思想，只因家中父祖管教甚嚴，往常只是自己看些書籍，但一直都有頗多疑問。如今聽這道士一一替他解了疑問，頓時豁然開朗。
　　正談的高興，忽見他的小廝走來說道：“爺，天色已是晚了，咱們再不回去，只怕進不去城了。”
　　賈敬談興正濃，這道士也一心要討好賈敬，見賈敬不忍離去，更是撞在心里，便忙笑道：“既是天晚了，公子就在敝觀中住上一晚，也不防事。觀中有精致整潔的上房，決計不會委屈了公子。”
　　賈敬忙笑道：“既是如此，就叨擾仙長了。”
　　小廝悄聲道：“爺，若是我們不回去，只怕老爺動怒。”
　　賈敬忙道：“如今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宮中守制，老爺忙于公事，也常常不回家來，我們便是一晚上不回去，也不防事。若不然，你就回家去說一聲，我這么大的人了，還能不放我在外一晚？再若多嘴，明兒回去定要打你。”
　　小廝聽了這話，只得骨嘟著嘴退了出去。
　　這道士便和賈敬又談些修煉之術，直至深夜，方將賈敬請入一間上房安歇了。
　　第二天，賈敬在一陣晨鐘中醒來，信步走出房間，只見道士們都在大殿內做早課，裊裊香煙，悠悠鐘鳴，更是讓賈敬有了極其親切的感覺。他便在眾道士身后，找了一個蒲團，也做了下來，閉上眼睛，默默地聽著眾道士的嗡嗡誦經之聲。
　　早課結束，老道士又請賈敬吃了早飯。賈敬便起身告辭，因又從荷包內掏出一錠銀子，謝那道士，道：“小可昨日來的匆忙，不曾備的厚禮，找書苑www．ｚhaoｓhuyuan.cｏm 老仙長莫嫌簡薄，日后若有機會，小可再來致謝。”
　　老道士略一推辭，見賈敬執意不收，便命小道士接了，又再三致謝，親自將賈敬送出觀外。
　　三人騎來的馬匹，昨晚老道士也已命人牽了進來，在后院中喂足了馬料。此時忙又牽了出來，扶了賈敬上馬，幾匹馬一聲嘶鳴，托了三人，又回了寧國府中。
　　賈敬原要沿著寧國府的院墻，悄悄從后角門進去的，不想在墻邊，剛好遇上焦大頂頭走來。
　　焦大詫異道：“爺這個樣子，倒像是從外面回來的。只是這一大早，爺不在書房讀書，跑到哪里去了？”
　　賈敬并不回答，只是問道：“老爺呢？”
　　焦大道：“老爺昨兒在衙門里忙了一宿，天快亮才回來，此刻正在書房睡覺。”
　　賈敬忙一拱手，笑道：“焦大叔，還請你不要將我出門子的事，告訴老爺。”
　　焦大皺眉道：“爺，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什么去了，想你也不會告訴我。只是若告訴老爺，爺少不得要挨板子，我倒是不忍心的。只是爺以后還是要遵照老爺吩咐，在家里好好念書，少出去惹禍。明年爺就要參加鄉試了，那時若是考不上，老爺的脾氣，爺可是知道的。”
　　賈敬忙賠笑道：“焦大叔，你的話我都記住了。不過偶爾出去一次，以后再不這樣了。”
　　焦大忙一笑，轉身走了。
　　賈敬也悄悄從后角門溜了進來，來到書房，依然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