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回 配姻緣丫頭懷心思

　　話說這一日，榮國府中忽然接到訃告，原來北靜王爺已駕鶴仙去。賈代善忙備了祭禮，前去祭祀。又聞得圣上因北靜王爺當年功勞最大，其世子水瞻承襲爵位時，竟不予降爵，依然承襲的是王爺爵位。
　　一時朝野上下，無不稱頌圣上仁德。
　　那新任北靜王爺水瞻，也不免要上表請求，回鄉丁憂，圣上也一概恩準。等過了王爺的五七之日，北靜王水瞻，便帶了家眷，扶了父靈，回原籍丁憂。
　　眾人都送出城郊，方才回來。只有那溫惠小姐因祖父新喪，又要與父母分隔兩地，數年不得相見，更是哭得哽咽難抬。賈敬又只得好言相勸，不在話下。
　　不久之后，又有賈代善的奶媽張嬤嬤，原是已告老在家將養的，忽然也因病而亡。賈代善聞得此言，也心內傷感，親自走來吊唁，又承擔了所有喪葬之資，命奶哥張同只管好生辦理喪事。
　　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時值臘月，賴全又拿了一份家中年滿二十五歲的小廝名冊走來，請史彥指配婚姻。
　　史彥又拿了家中丫頭的名冊來看，發現自己房內的丫頭楚枝，已是二十一歲了，去年就該指配婚姻的，因去年她偏巧生了病，故而留了下來。因想到這個丫頭服侍了自己十來年，也一直沒出什么差錯，一心想要給她安排一樁稱心的姻緣，便喚了楚枝過來，笑問她可有何打算。
　　楚枝聽了這話，飛紅了臉，只是不說話。
　　史彥笑道：“這可有什么害臊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外面的小廝，你雖認得的不多，心里也有個主意，想配一個性子溫和的，還是敢說敢做的？是要家里景況好一點的，還是只要人精明的？你只說出來，我替你選。你若是嫁了過去，我自然也要照拂你們兩口子一些，斷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楚枝卻扭扭捏捏，依然不肯開口。
　　史彥便有些發急，道：“你這丫頭，往常最是個愛說愛笑的，如何今日只管裝啞巴？前幾年，我還聽見你和你云夢姐姐在那兒說呢，要配個什么樣的女婿。如今倒害臊了。你若是再不說，我就做主給你亂配一樁姻緣了。”
　　楚枝聽了這話，慌忙跪了下來，道：“太太，我只求一輩子能守在太太身邊，再不愿意出去的，也并不愿意嫁人！”
　　史彥詫異道：“你今兒怎么忽然說這話？想來哪有女兒家不出門子的？你可是有什么緣故？若是有，只管說出來，我替你做主就是了。”
　　楚枝卻依然一口咬定，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要守在太太身邊。
　　史彥正要繼續盤問，忽見云夢偷偷給她使眼色，因不明何意，只得對楚枝道：“罷了，你今兒晚上好好盤算盤算，明兒再告訴我，一個好好的女兒家，不嫁人是說不過去的。若是有苦衷，也只管告訴我。”因命楚枝出去了。
　　便悄問云夢道：“可是你有什么話要說？”
　　云夢悄悄笑道：“太太，你往常忙于家事，不留神著些小事，我想楚枝這丫頭，定然是存了心思在腹中的，等我晚上盤問她。”
　　史彥聽云夢這話，竟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便追問道：“究竟何事？你倒是說明白了。”
　　云夢偏抿嘴一笑，道：“我心里只是有些疑惑，等我今兒晚上盤問明白了，再回奶奶不遲。”
　　史彥遂笑罵道：“小蹄子，連你也瞞著我。罷了，我那里還有一堆的事等著開發，只等著明兒再論這件事。”因將眾丫頭一一指配了，又將名冊交于賴全，還有今年上半年在金陵時，為中秋等人安排的婚事，即令這幾天都安排妥當了，又賞了這些丫頭一些釵環衣履做嫁妝，賞賜小廝們各五十兩銀子操辦婚事。
　　眾人又都忙走來，給史彥磕頭謝恩不提。
　　晚夕，云夢便盤問楚枝一夜。第二天等著史彥忙完了家事，便將房內的丫頭都遣出去，悄聲回史彥道：“太太，你道楚枝這丫頭究竟有何緣故？”
　　史彥忙笑道：“我如何得知？你這一晚上可問出因由來了？”
　　云夢笑道：“自然是問出來了的。太太平日里不是極喜愛那個叫林之孝的小廝么？這小廝常被奶奶喚來使喚，故而也與楚枝熟識了，楚枝便存了一段心事，一心要配了這林之孝。只是她如何好開口講的？且咱們府里，也沒有過這樣的事。”
　　史彥聽了這話，便不作聲，想喚了楚枝責備一番，又生恐事情鬧大了，將這話傳了出去，別人越發要笑話她管家不嚴，連丫頭都作出弊來。
　　云夢見史彥不作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勸道：“太太，依我說，不如就成全了她吧，她在太太房里，也十來年了，從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成為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全靠著太太調教，平日里和太太半個女兒也差不多。若是太太硬是拗了她的意，雖說她不得不依的，何苦來讓她一生不幸？再說，林之孝也是個極精明能干的小廝，兩人倒也是般配的。說到底，兩人也不過都是個奴仆，也防不了大節。”
　　史彥又想了一想，方道：“雖如此說，只是那林之孝今年幾歲了？我看那名冊上并沒有他。”
　　云夢忙道：“昨兒我也問楚枝了，她說林之孝今年二十歲，比她小一歲。”
　　史彥便道：“可是呢，若是算起來，林之孝還要五年才能婚配，我若是只管留著她，難道再留五年？讓人看著，未免有些不公平。”
　　云夢道：“這又何妨？好在楚枝這丫頭看起來是顯小的，而且她也是只身在咱們家里，并沒有太多人知道她多大了。太太只要一念之間，即刻成就一門好姻緣，順水推舟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史彥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一笑，只得道：“既是如此，我就成全了她吧。好在這次家里打發出去的丫頭也多，也不在留下一個的。你喚了她來，我囑咐她兩句，不許她惹出事來。”
　　云夢忙笑道：“她并不敢，太太看她在房內這幾年，不也一直都安分守己？還是那一次，我偶然碰上太太使了楚枝去交什么東西給林之孝，兩人四目相對，臉都紅了，心里便有些詫異。不想果然有些原因。”便也轉身出去，喚了楚枝進來。
　　話說這楚枝，知道此事云夢正在房里和太太說自己的事，又不知會有什么結果，便獨自坐在房內，心內正忐忑不安。忽然看到云夢笑嘻嘻走來，心便放下了一半。
　　云夢伏在她的耳邊，悄聲笑道：“妹妹，這一次，你可如何謝我才好？”
　　楚枝心頭大喜，忙站起身，對著云夢磕下頭去，笑道：“好姨奶奶，你成全了我，就是我一輩子的恩人，再不敢忘的！”
　　云夢忙拉她起來，笑道：“你還是給太太磕頭謝恩去吧，這事兒終究還是太太開恩，才能辦得成。”
　　楚枝便忙走了過來，進了房門，便跪了下來。
　　史彥便囑咐她道：“既是如此，我再留你幾年，只是這幾年，你萬不可惹出事來。”楚枝忙一疊聲兒地答應了，又磕頭，又謝了恩。
　　打發走了楚枝，史彥因想起自己房內的四個大丫頭，如今倒有兩個，陷入情戀之中，若是傳揚出去在，只怕有些不好。那楚蘭，之所以進來，就是因為和赦兒的事被人發現，做母親的，只得替兒子遮掩；這楚枝，又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了這樣的事，自己竟絲毫不知。自己以為管家甚嚴，卻不知也有這樣的疏漏。因一時不免灰心起來。
　　云夢看史彥有些懈怠，便笑問道：“太太剛做了一件好事，如何反不高興起來？”
　　史彥瞅了她一眼，嘆道：“你這丫頭，既然早已看出些端倪，也不來告訴我。想咱們這樣人家，是斷斷出不得這樣的事，若是被人發現，幾輩子的臉都沒了。不想前些日子剛因為楚蘭的是鬧了一場，今兒又出了楚枝這樣的事。這都是我素日里管家不嚴所致，怎能不感到挫敗？”
　　云夢忙笑道：“太太不該這么想。那楚蘭的事，是原先早就有了的，責任并不在太太身上。這楚枝，也不過是心中中意林之孝，究竟并沒有做出什么事來。我敢打包票的，除了我碰上那一次，別人斷不知情。往年咱們在史家的時候，我常聽得太太讀《詩經》，有一句話叫什么……‘有女什么，吉士什么’來著？這些年太太忙于家事，也不讀書了，我也忘了原話是什么了。大約不也就是這個意思嗎？夫妻之間，能在婚前有所了解，豈不是比一眼抹黑地成了婚，再去了解，更好一些？”
　　史彥嘆氣道：“偏你這個小蹄子，有這些歪理。幸而沒出什么事，若是有了事，可怎么收場才好？也罷了，既已如此，以后再不可提起此事。眼下過年了，倒是想想，還有什么事沒料理，趕緊料理的是。”
　　云夢忙笑著答應了。主仆兩個計議過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