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死也不會忘記那一夜晚,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了,可每每提及“醫院”等字眼,程煜總會浮現那段回憶,那是一個五歲孩子的陰影,是程煜始終不愿與人講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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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父母長期加班,年幼的程煜時常被寄托在當醫生的親戚家。那天正是親戚值班,一位病患過世了,她負責送死者前往太平間,一個失手,把跟著她四處奔走的程煜一同鎖入了那昏暗無光的太平間。
年幼的程煜起初還興致勃勃,他對所謂太平間并沒有什么概念,在黑暗里頭晃來晃去,直到他一頭撞到了一張蓋著白布的病床。
“唔...”程煜揉了揉頭,定睛看了看他到底撞到了什么–––病床由于被撞,一陣晃動,一只慘白的臂膀垂了下來,就這么無力地懸垂在半空,五指像樹枝般細瘦,呈鷹爪狀,像極了程煜看的老式恐怖片里的僵尸。
程煜雖然不怕電視里的怪物,可真當這樣的東西出現在眼前,沒有任何障礙時,還是異常恐懼,“哇!”大聲哭是孩子求生的天性,可是沒有人聽到他的哭喊聲,要說有的話,只有太平間里尚未離去的鬼魂了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救命...咳咳咳...”
“嗚嗚...嗚嗚嗚,我討厭你們。”
程煜被發現是在第二天早上,親戚瘋了一般地沖進來把因為過于疲憊而睡著的程煜抱了起來,迷迷糊糊的程煜看到她,又痛哭了起來,死活也不讓親戚抱。
“你走,我不要你抱,你走!嗚嗚嗚...”
“我討厭你們,我不要你們...”
家里的老人抱著程煜去寺廟驅邪,程煜被迫在極其厭惡的佛前磕頭,香熏得程煜眼睛幾乎失明,可無論是老人還是寺廟主持,都忙于念經求佛保佑,無人理會已經嗓子哭啞的程煜。
第二天,高燒四十度不退,通體冰涼,全身痙攣。
接下來幾天程煜一直在吊掛瓶,服藥,渾渾噩噩。
高燒退去了后,程煜無論生什么病,死活也不愿意去醫院。他開始對親戚,包括自己父母,充滿了戒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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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又要經歷一次啊...”程煜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在熟悉的黑暗,這每晚都會夢見的黑暗里。
“我...我只是個凡人...為什么!”程煜咆哮著,向著黑暗,宛如兒時的自己向著黑暗無力地哭號一樣,“為什么偏偏我要經歷這一切啊!我他媽的做錯了什么!”程煜什么都能經受,可這大約便是他心理防線上最脆弱的一環。恐懼,兒時的恐懼像一只巨手,緊緊拽住了程煜的理智。大腦好像要裂開了似的,程煜感到痛苦,是他那段時間被診斷出抑郁癥后的一年半里常有的感覺。
程煜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那個探險隊的婦女反對她進入門后,人可以不怕喪尸妖魔,可永遠難以面對心魔,特別是兒時留下的心魔。
“也許...我的頭骨真的會成為那個阿姨的新藏品吧?她會不斷擦拭,擦得光亮,還可能時不時嘲諷句‘看吧,可憐的人,總是不信他人的勸告’。”程煜開始胡亂思考起來,“不知道我會不會也成為一個鬼魂,繼續扼殺誤入的可憐人...要真是那樣我一定手下留情...”程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都是些啥念頭,只覺得里面裝著的是一團化學物質,不時冒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化合反應。
就在程煜感覺快把自己的腦袋撕裂開的時候,一雙粗糙的手捧住了程煜那額頭都已經暴起青筋的頭,頭痛略微緩解了。程煜睜眼一看,竟然是剛剛那個婦女。
“阿姨...您...?”
“唉唉,你看吧,還是太年輕,總是聽不進老一輩人的話。”婦女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程煜,將他拖到了太平間上鎖的門前,年幼的程煜正落著淚跪在那兒拍打著門。
“踹開它,你們。”婦女簡短地命令著一大一小倆人。
兩個程煜面面相覷地看了一眼,小程煜眼里還掛著淚花,可他卻率先站了起來,“哥哥,我們撞開門吧,我不想呆下去了。”
“......”程煜沒有說話,半晌,他勾起了一絲笑意,“小時候的我,這么有出息嗎?好,撞開它。”
“乖孩子是不會踢壞門的,小時候父母這么教的,為此,我沒有想辦法破壞門,只是懦弱的縮著...”
“呵,當什么乖孩子,我們本來就是壞小孩!”
“砰!”太平間那老舊的門沒有想象中那么牢不可破,甚至壓根兒沒上鎖,一使勁兒就會被撞開。什么已上鎖,什么乖孩子,什么根本撞不開,都只是可笑的借口,敢去嘗試的話,才會發現自己原本的想法多么可笑。
太平間的門外,是一道柔和的明光燈光,照在程煜身上很是舒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像陽光一樣。
程煜看了看化作金光慢慢消失的小程煜,不禁有些羞愧:如果當時的自己有這么大的勇氣,站起來狠狠地撞門,說不定這所謂的童年陰影便不會夜夜困擾著程煜了。
“唉唉...”背后傳來了婦女淡淡的嘆息聲。
“阿姨...”程煜轉過身,正想說聲感謝,立馬被婦女打斷了。
“不用說什么了,是你自己鼓起勇氣戰勝了兒時的陰影。先前的人都選擇放棄了,最終死在了自己的過去里面。”
“為什么只有阿姨的靈魂留在了這兒?其他喪生的人呢?”
“我倒在了離出口最近的,也是最恐怖的那道坎,死在那道門內的人的靈魂將被扣押于此,見證一個個迷路的人死在這兒。”婦女幽幽地說道。
“我不能再往前了,”婦女往回憶之門內走去,“你呆在這兒休息會兒吧,馬上這里的地形就會變,你將面對下一道門。”
“......”程煜沒有說什么,只是無聲地目送著婦女離去。
待到看不見婦女時,程煜慢悠悠地躺到了冰涼涼的地板上,緩緩進入了夢鄉...
今天的夢很祥和,程煜夢見一個小孩快樂地奔跑在雨里,盡管渾身濕漉漉的,可男孩笑得很愉悅。程煜喜歡雨,喜歡淋雨。
睡著的程煜不會也無法去意識到,他周圍已經開始發生了重構,婦女進入的回憶之門,現在已經改變成了一道新的門。
大門敞開著,一陣尖銳的笑聲從黑暗中穿透而出,好像是在慶賀又一具獵物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