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保險起見

蓋亞保佑，瞧瞧她都做了什么！
　　這不是預言，這是詛咒！
　　關押…不，必須囚禁這個惡魔，絕不能讓真相被百姓知曉！
　　衛兵，蒙上她的眼，不能再增加受難者了！
　　耳畔繚繞著七嘴八舌的議論，它們如同影子，依附于女孩的身軀無法擺脫；又好似毒蛇，用冰冷于惡意讓她瑟瑟發抖；時而變成無形無質的刀刃，緩緩撕扯她的內心，令痛苦悔恨不斷滋長。
　　想要揮手抗議，四肢卻如縛千斤之石動彈不得；企圖開口申辯，紅唇開闔間卻無法吐出哪怕一個音節；哪怕是以眼神抗議，舉目亦只有朦朧模糊的影子，仿佛沒有實體的幽靈。
　　最終，其中距離較近的一個身影逐漸清晰，黑發黑瞳的少年笑得十分得意，好似《三國殺》里成功誘騙主公殺掉忠臣的內奸玩家。
　　“恭喜你，公主殿下，你的預言成真了~~”
　　見鬼，早知道會這樣，我寧可它永不實現！腦海中浮現用‘慘絕人寰’都不過分的畫面，女孩心中的痛苦很快化作了憤怒。銀牙緊咬強行‘拉扯’身體，她總算突破桎梏靠近對方，動作僵硬舉起了手。
　　“卡多克，你殺害了我的家人！”束縛不知何時解除，總算能開口的女孩懷著滿腔怒火，右手五指并攏朝男孩臉頰揮去。“你這個騙子！”
　　皓腕被對方手臂后發先至鎖住，如鐵鉗般的巨力令女孩無法將巴掌拍下去。慢慢貼近兀自掙扎不休的當事人，男孩揶揄地吹了個口哨，似笑非笑對女孩補上了致命一擊。
　　“‘命運’是你觀測的，‘預言’是你宣布的，甚至‘步驟’都是你制定的，我只是提供了少許援助，并且全程都聽從你的吩咐。從這個角度來說……”
　　“殺害他們的兇手是你才對，芙蕾德莉卡·羅德~~”
　　語調并不激昂，用詞也不算刻薄，但這句話卻像壓死駱駝的稻草，徹底粉碎了女孩的心防，令她直面自己最不愿面對的黑暗。
　　悲傷、悔恨、絕望…負面情緒彼此交織，最后化作難以遏制的憤怒。使出全身氣力，當事者擺脫了對方束縛，猛地將玉掌拍在還帶著譏笑的面龐上。
　　“我不是…兇手！！”伴隨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周圍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神智恢復清明剎那，棕發少女情不自禁站起身，結果一頭撞在了車廂頂部。“哎呀！”
　　鼻頭一酸差點哭出聲，視線逐漸適應了略昏暗的環境，總算記起自己身在何處的芙蕾德莉卡揉著后腦勺，有些沮喪地朝端坐對面的少女抱怨道：“干嘛不阻止我啊，好痛~~”
　　“異議。芙蕾德莉卡你之前的原話是‘我打個盹，沒事別叫我’，并未要求我針對做噩夢這件事進行回應。”冷靜地搬出例證，騎士姬三言兩語說得對方啞口無言，末了甚至還有閑暇舉反例。“前天你做噩夢時我試圖提供幫助，結果受到了你的攻擊，至今仍未完全恢復……”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錯，別說了！”滿臉羞赧阻止對方繼續揭黑歷史，少女強行中止了話題，單手托腮隔著窗簾向外眺望。
　　街道上人流如織，做生意、買東西、湊熱鬧、傳教、維持秩序者接踵摩肩，甚至因比武大會臨近決賽，城內人氣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但讀過不少書又多次窺視未來，芙蕾德莉卡很清楚這份歡樂祥和只是表象，王國此刻就像一艘修修補補的老舊船只，正不可避免朝漆黑深邃滿是暗礁的海域駛去。
　　稍有不慎，就是船毀人亡的結局。
　　“你做噩夢的次數在提高。”棕發少女無意再談，但騎士姬另有想法，再度開啟了話匣子。“這意味著什么，身為‘觀星’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少女頭也不回，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塞拉曾經提醒過，過于頻繁的‘觀測’，有極大可能引起‘祂們’的注意。上一次有她協助，你付出的代價僅僅是雙腿；如今她對星域無能為力，你若再被困絕對會死。”
　　“我~知~道~”額頭上迸起青筋，芙蕾德莉卡回復依舊，但語氣已逐漸不耐。
　　好似遲鈍到沒發現對方的抗拒，克里斯蒂娜輕輕搖著頭，垂在耳鬢的發梢因此甩動。“根據我的經驗，你如果用這種語氣說話，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可能性會固執己見……”
　　“閉嘴！！”話剛出口就意識到不妥，但積攢的負面情緒已如洪水傾瀉而下，控制不住情緒的某人干脆來了個一吐為快。“你也知道‘觀測’有生命危險，那你為什么不阻止我這么做？你們只會讓我去預測王國未來會遭遇何等危機，卻從未想過從根源上解決它！需要我的時候待若上賓，不需要我的時候避之唯恐不及，我到底算什么東西，供你們消遣的性玩具嗎！？”
　　“每個人都在指責我，又有誰在乎我的感受？我只是想母后與王兄多陪我玩，誰知道‘預言’會是那個結局？我如果真覬覦王權，怎可能會跟那個‘救世主’合作，最后他抽身而退，銀須還要背個‘瀆職’的罪名…什么‘命運準確無誤’，簡直比蓋亞女神身高兩米都虛偽！”
　　撕破平日彬彬有禮的偽裝，芙蕾德莉卡一鼓作氣罵了好幾分鐘，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來。接過還散發涼氣的飲料，視線停留在對方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卻無機質一般的俏顏上，她沉默片刻默默低下頭。“對不起……”
　　“情緒好點了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是挺痛苦，尤其當你無力去改變它——”面無表情瞥了眼窗外，克里斯蒂娜話鋒一轉道：“快到旅館了，收拾一下吧。”
　　“用不著你提醒！”沒好氣懟了一句，棕發少女很快拿起門邊的‘東西’，動作熟練安裝在膝蓋上。“我的絲襪呢？”
　　“在這。”
　　“謝了。”儼然調整好情緒，穿好絲襪的芙蕾德莉卡檢查了一下，確認沒有破綻這才比劃了個‘V’字手勢。“成功，這下他就看不出來了。”
　　“根據你反饋的訊息，似乎他并不在乎你的肢體缺陷吧~”難得調侃了一句，目睹對方把皮鞋穿好，騎士姬冷不丁開口道：“如果陳昊真能打破命運，就代表他是正牌的‘救世主’，到時你要怎么做？”
　　鞋跟觸擊地面，正在調試角度的棕發少女動作一滯，隨即嫣然一笑聳聳肩。
　　“大不了我這具身體賠給他，好歹是處女~~”
　　“王位怎么辦？”
　　“不是還有你嘛，姐姐。”撒嬌般湊上前，給了對方額頭一個吻，恢復平日小惡魔姿態的少女把手伸向車門。
　　“保險起見，直到他們分出勝負前，我都不會再聯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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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芙蕾德莉卡走進客廳時，陳昊正絞盡腦汁試圖說服幾位小伙伴按自己吩咐去做，而非之前那般隨意行動。
　　“總之，我和一個比較有權勢的家伙鬧掰了。雖說我裝孫子騙過了他，但以我對他的認知，他應該很快就會醒悟，然后做些比較上不得臺面之事————”
　　注意到棕發少女進入房間，先和她打了個招呼，陳昊頓了頓才繼續道：“總之，起碼在離開黑巖城之前，為保險起見，我希望各位絕對不要單獨行動。他雖然承諾不對我出手，但這個承諾也僅止于‘我本人’……”
　　出于種種考量，陳昊沒把話說得太直白，但三位冒險者（？）都不是菜鳥，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人質嗎？還真是符合貴族風格的做法呢~”照例發表了憤世嫉俗的言論，倚墻而立的諾艾爾把玩著匕首，微閉雙眸間透出異樣的光。“能不能現在就殺了他？”
　　與希斯對視一眼，陳昊思索片刻豎起食指。“我們全部人齊上，大概有這么高勝率，而且我不保證大家能活下來。”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于無腦，某人嘖嘖舌繼續當起了背景板。為掩人耳目涂了油彩的野蠻人見狀，干咳兩聲也加入了討論。“大師，我們共同行動也不是不行，只是這里作為休憩之地，如果不留人看守，我總感覺……”
　　“這點大可放心，冒險者。”指尖夾著一枚棋子，羅蘭開口同時兩眼注視著攤在桌上的棋盤，倒有那么幾分‘算盡天下事’的儀態。“我已經設置了三重結界，克勞德大人也委托協會提高警戒等級，范紹爾家族再魯莽，也不敢和協會鬧僵吧。”
　　該說‘無知者無懼’嗎，瞅著羅蘭故作高深在那裝逼，陳昊突然有些理解芙蕾德莉卡當初那句‘知曉一切并非好事’的結論。按照希斯事后的分析，如果卡多克是那群黑甲武士的統帥，那從賽利姆事件的過程反推，很容易得出‘教會與卡多克達成協議’的結論。有那群神棍在背后撐腰，陳昊真不認為塞拉領導的魔法協會，會被那位‘霓虹’放在眼里。
　　但他也沒有同意漢克的安排，畢竟錢沒了可以再賺，小弟死了可沒珍妮那般好運。“我也會設置些防御性質的魔法，大家也委屈一下，私人性質的物品隨身攜帶吧。”
　　略微修改了計劃，將目光投向正一副傻白甜模樣的守護者，陳昊反倒十分蛋疼。對這位心懷正義，卻屢遭社會毒打的少女，他雖屢屢嘲笑對方的天真幼稚，卻始終沒有阻止她追逐理想。“呃，安妮，我不管你跟格林那家伙學了啥，但課程必須停止……”
　　“沒問題。”
　　“我知道這可能會很痛苦，但——欸！？”本以為會遭遇嚴詞拒絕，陳昊甚至打算給對方適度吐露些真相，不料紅發少女卻像轉了性，答應得那叫一個干脆。“你沒意見嗎？”
　　“沒有啊，格林先生昨晚就結束訓練了。”提起昔日并肩的戰友，安妮語氣里帶著淡淡的惆悵。“他說他剛接了個緊急委托，今天就必須離開黑巖城，我的課程只能強行中斷~~”
　　真是瞌睡遇枕頭，這么湊巧的好事都輪到自己頭上。尚不知這并非巧合的少年竊喜片刻，這才有精力招呼來訪的客人。“今天來得挺早嘛，我以為你又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昨天發生了一件好事，心情愉快就沒怎么睡~~”雙眼微閉嬌嗔了一句，芙蕾德莉卡這句話倒是發自內心。當少女昨晚守候在范紹爾家族門外，目睹陳昊嬉皮笑臉沖自己比劃那個代表勝利的奇怪手勢時，她突然產生了一種久違的情感。
　　其名為，喜悅。
　　是因為他選擇了相信自己，還是因為諾森格蘭德渡過當前危機的勝算多了幾分，芙蕾德莉卡不得而知。但昨晚的‘觀測’讓她明白，命運的流向已經發生了變化。
　　現在就看陳昊與卡多克，誰能獲得命運更多的垂青。
　　理所當然不清楚身邊少女有著何等復雜心思，陳昊正催促羅蘭把戰棋收起來，將武器給自己進行附魔強化。“別玩了，反正你翻來覆去就是全家老小一波流，找書苑 www.zｈaoshuyuａn.com 上了戰場絕對會被嘩變部下砍頭！”不理會后者漲成豬肝色的臉，一把拽下對方腰上的魔杖，少年稍加檢查很快嘖嘖兩聲搖著頭。“你就不能好好使用魔力嗎？手段這么粗暴，平日里女孩子沒少抱怨吧~~”
　　“要你管！”顯然被揭到痛處，庫涅先生立即漲紅了臉，徒勞地揮舞雙臂辯解道：“在我看來，豪放與果斷才是男兒本色，也是火焰的真諦。至于說女孩子……我也是有未婚妻的！”
　　你吼那么大聲做甚，我又不和你搶女人。差點被整成聾子的某人后退兩步，避開四處飛濺的唾沫，一臉無所謂擺擺手。“是是是，你是萬人迷，你是戰棋常勝將軍。下次記得使用時收斂點，別把魔力一口氣抽干，我修復起來很費勁的~~”
　　目睹小伙伴們返回房間收拾行李，瞥了眼克勞德與斯坎德培房間依舊緊閉的大門，估摸二人又喝高的少年翻了個白眼，沖身邊二人隨口道：
　　“對了，你們看到莫妮卡·銀臂了嗎？我還沒幫她武器附魔呢~”
　　陳昊并不知道，當他問出這個問題剎那，銀臂家的女孩正被人堵在距旅館不遠的一條小巷中。“你什么意思，銀臂家族不是已經宣誓效忠了嗎？”少女滿臉惶恐連連后退，直到背部抵著墻壁才停了下來。“我都答應配合你們了，你還想怎么樣？”
　　“沒怎么樣~~”身處巷子入口處，只裹著獸皮的女性兩眼放出紅光，額頭帶著詭異的凸起。“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想讓你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