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禍從天上來

（一點題外話：卡特爾之間的對話，為了閱讀方便我全寫出來，否則一堆亂碼后每句都接翻譯太繁瑣）
每一塊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每一寸皮膚都品味著無止境的苦楚。強烈到猶如撕心裂肺的疼痛，令老者的意識甫一回歸現實，就禁不住發出了呻吟。
作為族內德高望重之人，心底的驕傲讓他拒絕動輒大喊大叫來博取同情，但屋內空間不大，他稍有動靜立即引起了另一位成員的注意。
“長老大人，您沒事吧？”起身打算上前查看，矮小的幼年卡特爾走了兩步才發現手里還握著木勺，一下變得左右為難起來：
他被交托的工作，是攪拌瓦罐里的藥直到它能飲用，停止工作等同于前功盡棄；但長老的安危是整個氏族頭等大事，置之不理也說不過去。
“沒，沒關系，我只是有些累。”人生閱歷擺在那，老獸人立即看出孩童糾結之處，強忍不適擠出了一個笑容。為了讓自己顯得更有說服力，他還把姿勢從躺換成了坐，背靠墻壁壓低了嗓音。“繼續工作，有需要我會喊你。”
神情從擔憂變成了喜悅，信以為真的小獸人用力點頭，立即折回原位繼續攪拌加熱的藥汁。不動聲色間悄悄挪動雙腿，遮住身下干茅草上的血漬，老人扭頭望向門外藍天，視線中有著濃濃的不舍。
他不想死。
他喜歡微風拂面的柔和，那會讓他憶及難產死去的妻子；他喜歡水流淌過肌膚的溫潤，那會讓他記起命運多舛的女兒；他喜歡夜晚仰望星空，給氏族的孩子們講先祖的傳奇，那會讓他恍然間回到過去，與早就逝去的上一任長老重逢，再度聆聽對方教誨。
但死亡的法則是如此強大，絕大多數凡間生命皆會死亡，他更不會例外。即便眾人顧左右而言他，老人也很清楚他即將魂歸神國，與先祖們團聚。
早知如此，那天就該少喝兩杯。有些后悔昔日的肆意妄為，感覺喉頭發甜的老獸人趕緊捂住嘴，用掌心捏著的茅草吸收掉嘔出的鮮血。若無其事將之往地上一丟，嗅著空氣中苦澀的藥味，老者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最后緩緩閉上眼做閉目養神狀。
作為氏族里唯二懂醫理之人，他早就嘗出里面只是多了些助眠鎮定的藥物，對治愈自己的絕癥并無實效。
但他又能奢求什么呢，那種‘毒’無藥可醫，無法可治，是早就被歷任長老與無數族人證明的鐵一般事實。即便智慧如‘使者’亦無可奈何，只是囑咐他多休息。
所以被波波帶來的人類法師，其實本性不壞？腦海萌生這一念頭瞬間，醒悟過來的長老立即用力搖頭，試圖將想法驅逐出頭腦。只要想到波波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他心底的憤怒就好似火焰熊熊燃燒，伺機把名為仇恨的情緒宣泄在視野所及的每一個人類身上。
按照‘使者’描述，源自惡魔的混沌力量早在她還是胎兒時就扎根其體內，最終雖未能掌控神智，卻永久損傷了大腦導致智力缺陷。雖然對方體貼地止住話頭，但老人完全可以預見波波母親曾遭遇過什么。
那些卑鄙無恥的人類，他們連拉特林都不如，后者好歹不會對女人孩子下手！本就處于不甚冷靜狀態，憶及當初女人躺在自己懷里、最終斷了呼吸的畫面，老者激動地想要站起身，卻突然感到一陣劇痛自胸口傳來。
又來了！兩眼發黑頹然坐倒，長老發出低沉沙啞的劇烈咳嗽。伴隨拉風箱般的粗重喘息，一抹嫣紅出現在嘴角，沾染在絨毛上分外顯眼。
“長，長老！”總算察覺到不對勁，年幼的獸人丟下木勺，閃電般沖上前來攙扶住對方搖搖欲墜的身體。“您，您堅持住，我去叫——”
“不用”也不知從哪迸發的力量，獸人近乎皮包骨的手牢牢抓住對方胳膊，使之動彈不得。“繼續煮藥，別去麻煩其他人。”
連外來人與使者都無計可施，氏族里的大家有辦法？長老對此持悲觀態度，與其弄得雞飛狗跳最終一事無成，他還寧可自個待著，起碼清靜一點。
靠著自身權威與佯裝出的鎮定，長老最終說服了照顧自己的年幼卡特爾，讓對方乖乖留在原位。正當他輕撫胸口享受片刻清閑之時，透過微微抬起的眼皮，卻看到一個身影沿著土路筆直走來。
顯然有備而來，卡蓮未有遲疑走進屋內，禮貌地對床上老者低頭致意。“長老大人。”
“咳咳…你來了。”隱約猜到對方來意，長老心頭泛起淡淡的厭惡，不過卡蓮態度溫和，他也不便直接將其轟走。“有什么事嗎？”
老獸人的不耐肉眼可見，但穿獸皮裙的女性似乎并未察覺，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爺爺，我只是想看看您身體如何，這都不行嗎？”
被她的反問勾起了些許不忍，長老稍稍換了個背靠的位置，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了妥協。“當然可以，你和波波都是獸神賜予氏族的至寶，我怎么會反對呢？”
移動步伐瞬間停滯，隨即如沒事人般繼續前進，途中朝激動不已的孩子回了個禮，舉止怎么看都像正式長老的卡蓮乖巧坐到長老身旁，動作輕柔幫后者按摩起肩膀。
即便內心抗拒，但身體上的舒適總歸讓人沉醉，如今只能靠藥物入眠的老人長舒一口氣，很快閉上雙眼享受起來。發現對方心情不錯，卡蓮隨即湊到老人耳畔，用輕柔但不容拒絕的口吻問道：
“爺爺，您真不打算讓我做長老？”
“不，”回答沒有絲毫推諉，亦沒有片刻遲疑，暫時止住咳嗽的老人疲憊地搖頭，視線落在卡蓮帶有貓科動物特征的面龐上，卻好似看穿了她內心的每個角落。“你不適合。”
“為什么！？”語氣中摻雜了少許怒意，哪怕被拒絕了不止一次，卡蓮依舊做不到平靜接受。“我哪點不如波波，您倒是告訴我啊。我比她更聰明，也比她更漂亮，與大家的關系也比她更好...”
換作從前，長老只會靜靜聽完她的抱怨，然后再將其支走；但今天或許是察覺到大限將至，他選擇了坦然相告而非隱瞞。“你是不是覺得，我因為愧疚你妹妹，所以罔顧她是個笨蛋以及混血的事實，執意要她當下一任長老？”
“呃！”本只打算旁敲側擊，不料對方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卡蓮一時間居然無言以對。直過了近一分鐘，她才訕訕然撇開視線，略心虛地低下腦袋。
“我只是覺得...不公平。”神情復雜擺弄著長裙下緣，平素以成熟理智形象示人的女獸人褪去假面，看上去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一直很努力，大伙都說我們是不潔者，我想證明我并不是那種人...”
語氣很誠摯，內容很感人，聽得長老都有些感慨。捂著嘴又劇烈咳嗽了片刻，他哭笑不得搖搖頭，伸手輕輕摸著對方頭頂的貓耳，在卡特爾習俗中這代表著欣賞與贊美。“你確實很出色，孩子。我曾經問過‘使者’，連他都對你印象深刻----”
等會，這難道意味著...自己還有希望？內心剛升起些許期待，卡蓮耳畔的回聲就仿佛喪鐘，徹底讓她墮入黑暗。“但正因為你太出色，我才沒有選擇你做下任長老。”
把對方的沉默解讀成賭氣，老人呼出一口帶血腥味的氣，這才不急不緩解釋道：“卡特爾除了我們氏族，只剩少許散落于大陸，比起那些只能給人類當玩物的同胞，我們是幸運的。”
“這份來之不易的幸運，源于獸神庇佑與歷任長老的愚鈍。”
“精明是不必要的，因為太過聰慧的結局，就是帶領族人離開這片島嶼，去洛斯特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然后被人類像吃魚那般肢解得什么都不剩。”
“你太精于算計了，孩子。”臉上的皺紋隨肌肉抽搐而收縮，老人拉起獸皮蓋住下半身，無奈地嘆了口氣。按照使者所言，他們體內留有獸神賦予的因子，會本能尋求戰斗和掠奪。
換作以前獸人強盛時期，各派雖然鬧騰不休，但坐擁土地、財富與大量人口，支撐得起長老們發動一場又一場戰爭；但如今氏族說白了就是茍延殘喘，靠獸神庇佑才躲在島上安心過日子，再來一位精明能干的年輕長老想‘重現榮光’，怕不是瞬間就會滅族。
這也是他嚴禁年輕人出外冒險與劫掠，并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替孩子報仇的根本原因。時代已經變了，人類才是洛斯特的主宰，非人種活下來都已不易，其他想法也只是鏡中花水中月----
想想可以，付諸實際還是免了。
靜靜聽完長老解釋，知曉自己的聰慧反而成了競選長老的拖累，卡蓮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響以后，重新抬頭的女獸人笑容中帶著苦澀，以及少許難以言喻之物。
“我明白了，感謝您的解惑，長老大人。”起身走到瓦罐邊，示意瘦小的獸人把木勺交給自己，卡蓮接替前者開始攪拌瓦罐里的藥汁。
經歷漫長加熱，陳昊投入的藥物早溶化得七七八八，手腕轉動操縱木勺上下晃動，確認藥汁濃度足夠的女性婉拒了孩子遞來的椰殼碗，從懷里取出一個陶土碗裝好了藥，端給了還在咳嗽的老人。
“爺爺，請喝藥吧，這是陳昊法師特意為您準備的。”
嗯了一聲將其接過，老者望著面前的女言又止，最終沉默著脖子一仰，喉頭聳動間喝下了棕褐色的湯藥。
大概兩分鐘后，屋內傳出一聲女性高亢的尖叫。正警惕野獸與閑雜人等的警衛嚇了一大跳，忙不迭拎著木槍沖到門口，朝內張望片刻，他當即大驚失色扭過頭，邊跑向村口邊大喊道：
“長老出事了，長老出事了！”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沿路之人紛紛讓開。狂奔到村口，他一把推開準備上前詢問的守衛，朝林邊佇立的某個身影跑去。察覺到對方接近，瑪德不慌不忙收起手里黑漆漆的結晶，朝他努了努嘴。
“你不是負責保護長老的嗎，跑這來做什么？”
“隊長，長老好像快不行了，你趕緊去...”話音未落，報信者就被撞到一旁，面沉如水的男子舉手示意，很快帶領幾名青年朝村落深處跑去。
------------------
“哈？”不解地皺起眉頭，陳昊用力把布條扯開，好讓對方看清自己的假肢。“不行嗎？”
“當然不行。”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鄧群雙臂環抱端詳片刻，腦袋晃得猶如撥浪鼓。“波波不能幫你調試。”“我還以為她那種能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以運用在其他領域呢”壓低嗓音嘟嚕著，少年把解開的布條重新纏上，臉上的表情極度失望。
之前看到波波僅憑‘感覺’行動，把廢棄金屬或各種玩意拼接在一塊，最終令它們如精密的機械元件般運作，并不反感拿來主義的陳昊又有了新點子：倘若假貓娘能靠垃圾組裝機甲，那可否讓她來維護自己的傀儡假肢？
某人愿意思考，也愿意嘗試，這份勇氣鄧群挺欣賞，可惜陳昊的點子在他看來有先天性缺點。“嗯，怎么說呢...”單手托腮組織著語言，外觀就像科學家的老頭雙眼精光一閃。
“你可以這么理解。波波使用的，是她這名NPC獨有的‘天賦技能’，對身為‘玩家’的你無法奏效。”
如此一解釋，陳昊立刻恍然大悟。“好吧，我明白了。”自嘲地笑了笑，試了試布條松緊度的陳昊滿意起身，仰望天空時冷不丁道：“鄧教授，你是在這進行核試驗嗎？”
“你猜”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復，老人似笑非笑指了指腳下。“這片區域沒有輻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吃了東西記得把垃圾帶走，我這可沒環衛工人。”
“切，嘴巴這么嚴。”聞言翻了個白眼，試圖套話失敗的少年發現波波跳下了機甲，正踮起腳尖朝某個方向張望。“怎么了，波波？”
眼角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紫發女性反復念叨著‘壞，壞’，走上前一把抱住了陳昊，讓后者一時間不知所措。“呃，什么壞壞，你看到什么了啊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