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華哥沮喪地搖頭：“那可能要走到打官司的程序，公司耗得起，我耗不起。我需要錢治病，要是一年兩年都打不下來，我還要這錢干什么用？”
　　看到周圍剛過三十，面容就比實際年齡老十歲的“中年人”
　　李琦心頭愈發不忍。
　　“我替你找找人，有時候，社會輿論也是需要技巧的。”
　　回家以后，李琦直接聯系了白源，讓她替自己找了幾個網上知名的寫手，撰寫了幾篇華哥經歷時間的文章。
　　他親自從里面挑選了三篇最有可能引爆輿論的，找人發到了網上。
　　在周末還沒結束時，輿情果然引起了網上鋪天蓋地的回復。
　　“互聯網是青春飯，吃完了青春飯青春該吃你了。”
　　“這是哪家公司。資本家的嘴臉也太難看了吧。”
　　“當然是XX，文章里沒提到，但是不止一個人爆出來啦。他們領導也是有意思，拿員工的工作績效說事，沒看到人家的工作量是排名第一么，工作不優秀還能有這么多的工作量，領導是眼瞎么？”
　　“不知道這家公司的其他員工，會不會兔死狐悲？”
　　“這是什么病……福報啊！”
　　數以千計的評論在各大論壇飛快傳遞，迫使公司不但一夜成名，老總更是親自充當公關部，發表了一篇“網友的惡意詆毀純屬子虛烏有，公司已發律師函，堅決維護公司的合法權益。但員工確實患病，公司會加以安撫。”
　　這件事昨晚，李琦也沒對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多家隱瞞。
　　他根本不怕什么。
　　周五，也就是新支線任務開始的前一天。
　　劉容不耐煩地再次發來了消息
　　這次，消息的內容是白源家和他現在的新住址。
　　意思是：不同意我上次提出的條件，白源我們會動真格的！
　　剛處理完華哥的事情，李琦心中戾氣很大。
　　“有話不好好說，敢威脅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給劉容回過去電話。
　　“告訴云中鶴，新支線任務我參加，我也答應他的條件。不過如果他輸了，我會讓他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下了決定，他今天干脆請假了，回家喝了幾瓶啤酒，找地方休息。
　　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中午。
　　他摸了摸沉重的額頭，確認自己沒發燒。
　　“全球卡牌游戲真是個燒腦的活動，以后必須控制游戲時間。”
　　李琦從冰箱里找了半盒牛奶，就著干巴巴的面包吃了。隨手打開手機，切入釘釘，里面四五個工作群已經積攢了幾百條信息。
　　又打開即時聊天軟件，七八個工作群全是“99+未讀”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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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他的！”李琦關上手機，扔到沙發的另一邊。
　　工作四年，李琦早就已經忘了當初為什么要來大城市闖蕩，也忘了曾經的理想和規劃。這些年李琦總結了一個道理：在排除運氣的成分后，對普通家庭的人來說，在大城市混得好有三個重要條件：學歷、大公司經驗和較為牛掰的個人技能。
　　三條中，有一條滿足就能保證混成中等，滿足兩條就能超過99%的北漂。
　　而李琦，一條都不滿足！
　　畢業于一個普普通通的學校，普普通通的專業，就業時在普普通通的公司，拿出手的是普普通通的簡歷，結果混成了現在這個有今天，卻看不到明天，更看不到后天的狀態。
　　并不是他多差，而是優秀的人才太多。
　　躺在床上，李琦繼續他所剩不多的愛好：讀書。
　　一下午將最新網購的書讀完，出門吃了點早飯又晃晃悠悠的回來。
　　李琦覺得自己完全是一只沒有靈魂的喪尸。
　　在他的好友動態里，不同的人都展示出相似的熱鬧和繁華，不幸和沉郁的人又把各不相同的郁悶埋在心里，即使偶爾用文字抱怨幾句，也迅速被圖片和熱鬧的海洋淹沒。
　　屏幕上端彈出了略有些陌生的頭像，和一連串的笑臉。
　　李琦的一個大學同學結婚。
　　“恭喜，闔家幸福！！”李琦裝作跟他很熟的樣子，幾乎是機械式的把文字發過去。
　　結果他又收到了去吃喜宴的邀請。
　　快速敲擊鍵盤，李琦打出一連串的帶有譏諷意義的婉拒文字，但考慮再三，還是把字符刪掉了，順便連那條對話框都清除干凈。
　　剛做完這一系列操作，同專業小林推銷保險的案例又發到了他的對話框里，內容無非是癌癥的兇險性和某某人沒有買保險，如今是多么的慘。
　　嘆了口氣，李琦又抹除了這條對話框。
　　他正想找幾個新聞視頻瞧瞧，公司的同運營組的同事賈曉孟發來通訊：[在？釘釘里的消息怎么不回？]
　　李琦：[啥事？]
　　賈曉孟：[公司有任務啊，張經理沒私信提醒你？]
　　李琦：[哈哈，我沒加他的微信，釘釘我沒看，什么事？]
　　賈曉孟：[你們公司上周的周報又挨罵了，王總@了你七次]
　　李琦：[哦]
　　賈曉孟：[……]
　　李琦：[還有呢？]
　　賈曉孟：[……明天提前一個小時到公司，聽說是有新項目，而且可能和你有挺大關系。你好自為之吧。]
　　“新項目？和我有關系？哼，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琦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了，在床上翻了個滾，埋頭大睡了過去。
　　次日，李琦七點起床，趕緊洗漱收拾。早飯都沒吃就去坐地鐵。
　　經過一個小時的漫長通勤，他在超過開會時間十七分鐘時進入會議室，本來已經準備好接受遲到的懲罰，但出乎意料，來開會的同事都在閑著往手機，個別的幾個在忙碌敲電腦，主持開會的人卻不在。
　　他做到同組的賈曉孟旁邊，低聲問：“怎么個情況？”
　　賈曉孟跟李琦同歲，但出社會很早，到今天已經工作了十年，臉上掛了不少市儈的油滑氣，平時和李琦關系不錯：“你之前的項目可能做不成了，投資人要投新項目，要求盡快盈利……你待會聽聽就知道了。”
　　會議室里，狐疑和擔憂的氣氛持續了十幾分鐘，產品總監老曹才姍姍來遲。
　　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看上去還算文雅，據說是技術出身，經手過好幾款爆款產品，算是李琦見過的人里大牛的存在。
　　打開一看就是連夜趕出來的PPT，劉總監簡單介紹了下背景。
　　“上一個項目遲遲不能盈利，宣發的費用加上人資開銷有多驚人，相信諸位也清楚。這好比開飯店的，租金成本高漲，但天天越努力，反而都是賠錢的。今天召集各位業務部門的骨干，是想告訴大家，公司將一口氣開設三個新的項目。”
　　預料之中的驚嘆聲和掌聲并沒有產生，王總監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一頁頁PPT滑過，粗糙的文案和辣眼睛的配圖，讓這個初夏的早晨顯得并不是多美妙。
　　PPT的倒數第二頁，是上一個項目的盈利情況。
　　李琦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曹總監介紹完數字后，開始依次質問相關人員數據問題，但到李琦這里卻跳了過去。
　　PPT最后一頁是相關人員安排。
　　“第一個項目，由XX負責，第二個項目，XX和小賈負責……第三個項目，《群英三國》VR游戲的改進，李琦，你來當項目負責人！”
　　曹總監語出驚人：“考慮到你沒有負責大項目的經驗，公司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游戲資料我會發到你的郵箱里。手頭上別的事先放一放，先專心負責游戲的2.0版本。”
　　不等李琦回答，產品總監又說：“鑒于本次項目投資較少，就不給你獨立的技術團隊。老錢手下的人在一個月內會配合你改進原有宣傳資料，小孫給你做策劃，另外，新來的實習生小馬會劃分你手下當數據運營。”
　　“搞笑呢吧。”李琦心里的第一反應，是老大在開玩笑。
　　《群英三國》是款爛尾游戲，公司里的人誰不知道？在他剛進入公司時，這款號稱國內首款三國題材VR游戲就已經花了數百萬，但后來因為工程難度和創意匱乏幾度延期，三個月前，粗制濫造的《群英三國》測試版上線，差點被玩家們噴死。負責整體項目的負責人、技術經理和產品經理有的被暴怒的老板辭退，有的辭職，現在是缺人缺錢缺規劃，可以說，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這款游戲了。
　　最近，這款爛尾游戲又在重啟，估計是投資人不想錢打水漂，又在給公司施加壓力，讓他們寧可拼著砸招牌的危險，也要在年底前將游戲上線。
　　環顧周圍的同級別的人，就數李琦資歷最低，而且平時獨來獨往，為人耿直，不是誰的朋友，也不是誰的親信。可以說，這次既是上面的無奈之舉，也是有人想借此機會想找人為項目的失敗頂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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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李琦沒有拒絕和抗議的機會。產品總監已經開始講下一個主題了。
　　整整一個下午，李琦都在電腦前閱讀游戲設定資料和試玩視頻。
　　依照他的判斷，《群英三國》項目失敗的原因是整體性的，尤其是畫面觀感極差，名義上對標3A大作，卻不能給玩家代入感。
　　要想起死回生，唯一的方式是往里砸錢。但李琦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下午的時間，他已經聽到了同事們暗中的嘲諷和竊笑。
　　“讓這小子整天裝逼，這下踢到鐵板上了吧。”
　　“上次他竟敢跟王總瞪眼睛，關鍵時刻不整他整誰？”
　　“帶團隊不巴結領導。嘿嘿，巴結領導不一定有好處，但不巴結有壞處一定落在你頭上。”
　　“看這小子怎么栽跟頭！”
　　這樣的話李琦明里暗里聽了太多，但說的也是實情。
　　李琦從小就不擅長與人交往，更不會討好上司。要讓他和人搞關系送禮，簡直是異種折磨。
　　正因為如此，關鍵時刻最艱難最有風險的任務，也終究會落到能力強但非心腹的人手里。
　　盡管上司承諾他在產品盈利后給他百分之二十的獎勵，但是就算是剛畢業的學生都知道，這是個無法用常規手段完成的超級任務。
　　忙到晚上八點多，李琦的肚子開始發出抗議的聲音。他揉了下酸脹的眼睛，打算出去吃點飯，剛離開座位，一人擋在他面前。
　　“王哥，你是要去吃飯嗎？咱們一起吧。”
　　李琦抬頭一瞧，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廉價正裝下身量纖纖，體態較弱，一頭烏黑長發加上整齊的劉海，下面一對清純的黑眸，一張素顏七分左右的臉蛋，充滿年輕的膠原蛋白，充斥著緊張和討好的情緒。
　　“馬云燕！”
　　李琦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白天開會時，上面把實習生馬云燕派給他當助手。找書苑 www.ｚhaoshｕｙuａn.cｏm 而他忙了一天，竟然忘了給馬云燕打招呼。
　　“你好，小馬，歡迎歡迎。”李琦振奮精神，熱情的招呼馬云燕，還有另一個剛轉正的實習生小孫一起吃飯。
　　馬云燕批了一件明顯是水貨的名牌皮衣，瘦弱的身體縮在寬大的外套下面，很老實地跟著李琦、小孫一路坐電梯，來到公司樓下找吃飯的地方。
　　為了歡迎新屬下，李琦特地找了一家裝修不錯，但氛圍安靜的餃子館，點了餃子和幾個熱菜。
　　“歡迎你們來到項目組，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剛剛畢業四年，年齡上是你們大哥，工作上我們是同事！”李琦用一杯餃子湯和馬云燕、小孫碰杯。
　　“好的，謝謝王哥！”馬云雁雙手舉杯，把熱氣騰騰的餃子湯一飲而盡。
　　“恩……”小孫看上去熱情度不是很高，他身材矮樁，和馬云雁的高挑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琦記得，小孫的游戲策劃水平不錯，一起入職的新人里算是表現優良的了。但平時總是悶著說話不多，看上去很老實，又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琦還當他剛畢業一年還沒擺脫學生氣，就在上菜前講了兩個笑話，馬云燕被逗得咯咯直笑，小孫也露出些許笑容。
　　八點鐘吃完飯，三人又回到公司加班。
　　忙活到接近十點，為了趕當天最后一班地鐵，李琦收拾東西離開公司，三百多平的辦公室里依然是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