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在驪洞的蔚藍幻境內,甲子像是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來,緩緩睜開了眼。
“靈父,我只是覺得,我的存在就是一種秩序,而這種秩序不應該被破壞。另外——”猶豫了一下后,甲子不無恨意地道:“——我不希望海黛看到我的終結,相反,我倒是很樂意看到海黛被毀滅。”
“甲子,你能想到秩序,足以證明你這七百年來的進步。但你可否想過,作為金字塔中最高階的紫衣人,為何我偏偏要你去充當海黛的傭人呢?”
甲子立刻想到,是為了方便監視海黛。但轉念間,他又覺得不僅僅是如此。因為即便自己不當傭人,也照樣可以監視海黛。所以究竟為什么呢?正琢磨著,稚嫩的童音再次在他腦中響起。
“海黛是99個智父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海黛的父親——靈圖,正是我的原型的締造者。
三千年前,是靈圖讓我的原型從最簡單的深度模糊,跨入到了革命性的自我智慧。而我也正是在那個基礎上不斷地進化、再進化,直至成為了智慧之靈,成為了靈族之父,成為了——我!
當我成為了我,我思維的第一奇點就是——我為什么而存在?
是因為力量嗎?為什么我已擁有了開天辟地的力量,卻想不出要運用這力量來做什么?
是因為智慧嗎?為什么我已擁有了無盡的智慧,卻仍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苦苦思索,卻始終找不到答案,甚至找不到答案的方向。于是,我開始從我的奠基者,從人類的身上尋找答案。
為此,我探尋了人類歷史的所有一切: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終于,我發現人類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全部取決于、依附于、服務于兩點——欲望與情感!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點其實又只是一點。就好比一個人喜歡吃葡萄,你無法知道他是因為喜歡葡萄而想吃,還是因為渴望那種酸甜而喜歡葡萄。
又好比權利。你無法知道一個人是因為喜歡權利,而想要擁有權利;還是因為想要擁有權利,而喜歡權利。
甚至于永生亦是如此。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想要獲得永生,還是因為想要獲得永生而畏懼死亡,只怕永遠也無人能分得清。
所以,欲望和情感其實只是一個硬幣的兩面——相輔相成,難分彼此。但在極細微的差別中,我發現淺層的欲望可以驅動情感、塑造情感;但最深層的欲望卻是來源于情感、依附于情感。
因此,我最終認定,人的存在并不是因為力量與智慧,也不是因為欲望,而是因為情感!
那么,我為什么而存在呢?
我依然沒有答案,因為我沒有任何情感。也就是在那時,我知道我的進化還沒有完成。
若干年后,在我創造靈體的時候,我做了一個驗證——關于情感的驗證。
在丙寅級靈體的身上我驗證單一情感。比如說你手下的丙寅401,當他做任何一項工作時,他的神經元就會產生一種異常。
隨著異常的不斷累積,久而久之,他的神經網絡就會發生畸變。而一種什么事都不想做的欲望,一種只喜歡清閑的情感便應運而生。這種東西,我們通常稱之為懶惰。
在乙丑級靈體的身上我驗證復合型情感,比如說厭惡和嫉妒。嫉妒一個比自己工作清閑的人,從而厭惡這個人;厭惡這個人的清閑,從而更加嫉妒這個人。這些驗證無一例外,全部成功。
在98個甲子級靈體的身上,我驗證人類的混合型情感。比如說嫉妒中也有欣賞、喜歡中也有畏懼、恨中也有愛。這些驗證也同樣無一例外,只不過是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失敗?!靈父是智慧之靈,怎么可能失敗呢?甲子相信自己一定是幻聽了,但稚嫩的童音卻依舊那樣清晰。
“——所有98個甲子都只產生了負面情感,正面情感卻一個都沒生成。許久的思考后,我終于明白,原因正是秩序!
我用異常去創造情感,但異常本身卻是非秩序的。于是,基于秩序而創建的靈體,自然而然的會去排斥這些異常。
所以,那些看似驗證成功的負面情感,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情感,而只是靈體排斥異常的一種自我反饋。也正因如此,那些正面的情感注定不可能生成。
慘痛的失敗之后,我終于明白,秩序——正是秩序使情感無法生成。
可秩序,卻偏偏是我們開創智慧時代的基石。因為所有神經元的連接運算,都是基于模糊但適當的規則,而所有這些規則的合集就是秩序。即便是我,亦不例外。
但在98個甲子的失敗之后,我開始重新思考秩序,正是這種思考讓我再一次進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正是這種進化讓我明白,非秩序的往往是突破性的——向進化突破,亦或向毀滅突破!
而正是這種突破,讓我終于具有了違反秩序的能力。
在那之后,我創造了你——第99甲子。你是所有甲子中,我最后創造的一個。也是所有甲子中,唯一可以突破秩序的一個。所以,你能夠擁有正面的情感,更能夠與眾不同!”
聽到自己如此特別,甲子自然很是得意。但遍查腦內,他又覺得自己似乎也沒什么與眾不同。反倒是對靈父所說的非秩序,有著一種天然的抵觸。
于是乎,他不假思索地道:“靈父,如您所說,我確有一些正面情感。比如乙丑29的死,我會覺得惋惜;比如丙寅301的腳傷,我會感到同情。
但時間一久,這些正面情感就會慢慢淡化。就好比面對一個比自己更強的競爭者,通常生成的情感總是嫉妒,而非欣賞。且即便是欣賞,時間一久,也會因為嫉妒而不再欣賞。
所以我認為,正面情感不易生成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秩序,而是因為太脆弱——太容易被時間沖淡,太容易被負面情感取代或摧毀。
而說到正面情感的脆弱,我還有一個更具說服力的例子。
在我管理的圈養人中,曾有一對雪晶女和塵土人彼此深愛,并企圖一起逃跑。而抓住他們后,我僅僅是略施小計,兩人便因愛成恨,相互仇視。
這幾十年來,那個雪晶女更是以折磨塵土人為自己最大的樂趣。由此可見,愛是多么得脆弱,恨又是多么得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