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尸漂浮在河灘上,場面驚悚。
尸體的面部朝下,趴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偶爾隨著水浪上下起伏。
秦燁下意識得抽出了掛在腰間的短劍,深深得喘了幾口粗氣,以便讓劇烈跳動的心臟能夠稍微平靜下來。
河水清澈見底,目測深度只有一米不到,剛剛漫過腰部。
河床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沒有雜草和淤泥,步行淌過河面簡直易如反掌。
湊到浮尸的近前,秦燁驚訝得發現,逝者的裝束竟然與自己頗有幾分相似。
一條一模一樣的斗篷罩住了他,粗布衣衫和長筒馬靴的樣式也相差無幾。
最能引起注意的是那副戰術背帶,同樣穿戴在死者的身上,并且槍套和彈藥夾不再是空空蕩蕩,里面藏著貨真價實的家伙。
縱身上岸,鼓狀起膽子,秦燁將尸體從河水中拖拽到了河灘上。
廢了好一番氣力,才將死者的身體翻了過來,一張慘白腫脹的臉躍然眼前。
這家伙的年齡不小,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兩道稀疏卻油亮的八字胡子左右分開,貼在嘴唇之上。
他死的很痛苦,從兩只瞪圓的眼睛中,能看到恐怖驚懼的眼神,還有張大到夸張的嘴巴。
臨死之前,他一定經歷了難以描述的痛苦。
死因呢,大概與秦燁所占據的這幅身軀如出一轍。
身體的左側腹部被徹底撕碎了,肋骨折斷成了幾節,內臟被攪得亂七八糟。
鮮血染紅了半個身子,血跡干涸后留下了大片大片的污跡,整個場面慘不忍睹。
容克叔叔。
秦燁竟然下意識得喊出了死者的名字。
容克·漢斯,這個年近50歲的男人是紅谷鎮的副鎮長,在紅谷鎮中有很高的威望,是唯一能夠和雷斯特鎮長抗衡的霍爾人。
雖然是副鎮長,但卻不屬于赤克王國在冊的行政官員。
所以,王都派遣來的雷斯特總是對容克頤指氣使,并且公然濫用職權,對生活在紅谷鎮中的霍爾人百般刁難。
以霍爾人是王國的叛徒,是神圣聯盟的叛徒,是全人類的叛徒為名義,讓這里的百姓受盡了苦頭。
紅谷鎮的歷任鎮長都是由王都直接委派,主要或者說唯一的職責就是監控這里的霍爾人。
稅收,糧貢,行政費,各種苛捐標準都是赤克王國中最為嚴苛的。
雷斯特的到來只是讓糟糕的局勢變本加厲,讓生活在這里的霍爾百姓愈加得艱難度日。
容克·漢斯的為人處世圓滑而有章法,既能與雷斯特左右周旋,迎合上司的心意,特別是來自薩克龍郡總督府,甚至是王都的意志,還能最大限度的維護紅谷鎮的利益,是這里所有霍爾人的主心骨。
現在,容克叔叔死了。
秦燁一陣莫名的心疼,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說不上來的難受。
是這幅身軀主人的意識在發揮作用,秦燁的腦袋里一陣眩暈。
剛才的情報也只是些記憶的碎片,畫面閃過后,還是一無所知。
秦燁取出了槍套中的槍械,這把槍的造型很奇特,類似于火藥手槍,槍管粗壯,子彈從槍口單發裝入。
而彈藥是一根實心的鋼管,有手掌長短,后端的藥筒中裝填著黑火藥,鈕扣大小的彈簧片是激發裝置。
容克叔叔的戰術背帶上還掛著三枚子彈,秦燁將它們取下來,連同手槍全都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用清水洗去容克叔叔臉上的污泥,把掛在身體上的水草除去,將遺體端端正正得放置在一塊干凈的草地上,尋來一根樹枝,用短劍在地上挖出一個淺薄的坑穴。
祭奠與埋葬的儀式短暫而簡陋。
秦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軀體的行動似乎來自于另一個靈魂的驅使。
一個人的葬禮結束后,他開始觀察四周的狀況。
河灘邊的草地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朝著一個方向延伸下去,應該是容克·漢斯所來的方向。
秦燁決定沿著血跡尋找,眼下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從之前的經驗來看,發現更多的線索有助于記憶的恢復。
血跡隔三差五的就會出現在灌木的枝葉和野草叢中,以容克叔叔受傷的程度來看,他應該不會走的太遠。
四五百米之后,血跡突然開始增多,飛濺的血斑染紅了一大片灌木叢,枝條上還掛著模糊的血肉。
撥開樹枝。
另一具尸體隱秘其中,他的身上也披著斗篷,胸前掛著同樣制式的皮質背帶。
死者的身體已經被撕的七零八落,殘肢遺落在草木之間,五臟六腑幾乎都成了碎片,血跡迸濺得到處都是,腥臭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簡直能讓人當場窒息。
秦燁忍不住去看死者的臉,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污,五官扭曲猙獰,已經讓臉部容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李爾斯特,30歲的鐵匠,紅谷鎮的居民,也是霍爾人的秘密組織,紅谷鎮共進勇士會的頭目。
秦燁手中的爆筒火藥槍就是李爾斯特的杰作。
神圣聯盟為了加強對霍爾人的管控,嚴格限制鐵制品在紅谷鎮的使用和流通。
霍爾人手中的每一件鐵器都要在鎮政府的管理機構登記造冊。
從鐮刀,農叉,鐵鍬,到做飯用的炊具,甚至是一根鐵棍,只要能被用來重新鍛造成武器的東西,都要被嚴格限制。
鐵匠鋪花去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收集到了制造爆筒火藥槍的原材料。
為此,李爾斯特傾盡家財,差點賠上了鐵匠鋪的家底。
但是在行動前,他還是與容克·漢斯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容克認為時機還不成熟,他們對巨樹之林的情報還知之甚少,僅憑一張古老的地圖和半本糟爛不堪的古書就妄下結論,貿然闖入,實在是太冒險了。
李爾斯特對容克的左右逢源早就有所杯葛,從他遲遲不肯加入共進勇士會的態度就可見一斑。
他甚至懷疑,這個老家伙貪生怕死,舍不得赤克王國賜給他的一官半職,根本就不會為了霍爾人的自由與解放而出謀出力。
他,只是在消極怠工罷了。
“我們已經忍了五百年了,我們還要再忍多久,我們還要讓多少霍爾人的后代流干他們的鮮血,我們的女人,老人,還有孩子,難道他們要永遠活在恐懼之中嗎?”。
李爾斯特咆哮道,把杉木桌子敲得咚咚作響。
他的情緒極度亢奮,圍在他四周的幾個年輕人也跟著躁動起來,他們都是共進勇士會的成員。
這些稚嫩的臉龐上充滿了憤怒,無畏,甚至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容克·漢斯輕輕得搖了搖頭,年輕人的熱血和憤恨,他心中了然。
20歲的時候,他就加入過霍爾人的暗殺組織,刺殺聯盟官員,為霍爾人的解放獻上鮮血和生命,他早就有了覺悟。
敵人的強大超出容克的想象,正面硬剛的結果就是全軍覆沒。
如果不是戰友死命相救,他早就和組織一起,在二十年前的清剿行動中,埋骨地下了。
“是的,孩子們,我們已經忍得太久了,犧牲的太多了,所以我們才要更加小心,等待最佳的時機”。
“時機?你所說的時機到底是什么?我們還要再等多久,一百年?兩百年?還是五百年?”,李爾斯特冷笑道。
“也許......”,容克在沉思中靜止了良久,兩只深褐色的眼眸中閃出了與眾不同的光芒。
“也許馬上就要來臨了,你們知道,北方邊界傳來了消息,龍影王考爾已經死了,他的四兒子霍爾曼刺殺了自己的大哥洛倫,奪取了王位,洛倫是赤克國王西斯曼里最寵愛的小女兒,梅茶的丈夫。如果這家伙能夠順利的繼承王位,龍影和赤克間的同盟便能得到加強,在神圣聯盟中的地位也會得到提高。但是現在,一切都變成了泡影。據說西斯曼里大發雷霆,已經開始向北部邊界調遣軍隊,龍影和赤克之間的戰爭,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容克的眼睛中閃動著不可名狀的東西,如果兩國發生軍事沖突,最后演變成全面戰爭,那神圣聯盟中的其他四國也不可能作壁上觀。
這個維系了五百年的聯盟脆弱不堪,千瘡百孔,在土崩瓦解的邊沿掙扎得夠久了。
各個王國和城邦之間各懷鬼胎,小規模的沖突和戰爭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只不過沒有任何一方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所以脆弱的平衡才沒有被徹底打破。
或許,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亞索大陸會再次陷入混亂不堪的戰火之中。
那個時候,霍爾人便迎來了重獲自由的機會。
如果情況更樂觀一些,也許霍爾王國的復國大業也不再僅僅是個白日夢。
“如果神圣聯盟瓦解,也許我們就有機會爭取到更多的權利,也許,新的聯盟會傾聽我們霍爾人的訴求”。
可笑,可悲,更可憐。
李爾斯特對于容克的宏圖偉業嗤之以鼻。
“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身上,我沒聽錯吧,五百年前的霍爾王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敵人的身上,才招來了滅頂之災,我們霍爾人這次要成為強者,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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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中的年輕人熱血沸騰,呼喊著復仇,戰斗,犧牲的口號,將容克·漢斯的聲音徹底淹沒在了群情激奮之中。
......
“恩佐,也許我們都錯了,真該聽容克叔叔的話呀”。
李爾斯特的身子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嘴中的鮮血如泉涌般噴射出來,染滿了臉頰,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消耗著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不要再說話了,你需要止血,我會把你帶回家的,我向馬琪姐姐保證過,我會保護你的”。
李爾斯特哈哈一笑,吐出了幾口濃血。
“恩佐呀,你果然是長大了,你是我們霍爾人的希望呀”。
李爾斯特用力推開恩佐,使出了他最后的氣力,“快,快去找容克叔叔,讓大家馬上離開森林,快”。
“不,不,李爾斯特,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一股濃重的腥臭味飄了過來,地面開始顫抖,周圍的樹枝發出了莎莎的響動,粗壯的樹干被折斷,重重得落在地上。
“它們來了,快走,快”,李爾斯特掏出火藥槍,猩紅著眼眸,沖著恩佐歇斯底里得吼叫著。
......
秦燁已經是滿頭大汗,雙腿酥軟得跪在地上,兩只胳膊撐著地面,半個身子在輕輕得顫抖,汗滴如注般淌落在草地上。
記憶的片段襲擊著他的大腦,讓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嚴重透支。
不過,現在,他獲得了一個重要的情報,身軀的主人終于出場了。
他,就是馮勞·恩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