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靳如云

　　（八十五）靳如云
　　十三年前秋，容天璇途中舊疾發作，恰巧被路過的靳如云救起。
　　“多謝姑娘相救，敢問姑娘芳名，他日必有重謝。”
　　靳如云自小在幫中長大，身邊的弟兄姊妹都是灑脫的江湖兒女，哪里見過這般文鄒鄒的人：“公子客氣了，本……小女子靳如云。”
　　“九嶷繽兮并迎，靈之來兮如云。容某記住了。”
　　靳如云呆呆的看著他，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可他聲音好聽，說的話自然是好的。
　　只此一面，靳如云之后的人生偏離了它原本的軌道。
　　容家廳堂上，容家主母對著眼前跪著的人，再三問道：“這個女子來歷不明，僅憑她一面之詞，你如何能肯定她是良家女子，你知道家中的規矩，你只能娶大家閨秀，若她是江湖人……”
　　容天璇語氣堅定：“她不顧名節悉心照顧我月余，我容家世代學文識禮，我怎可作出背信棄義不負責任之事。我相信她只是貧苦人家的女子，定與江湖中人無關，我便不算違背家規。”
　　“你？！既然如此，來人，去請大公子來。是與不是，她的生辰八字是改不了的，一試便知。”
　　容天璇重重磕頭懇求：“母親，請恕兒子任性，無法告知您她的生辰。我甘愿放棄容家少主之位，從此絕不窺視天機，如此就算她是江湖兒女，也不會對我有什么影響。”
　　“你當真以為這么簡單，只要她是江湖兒女，只要她手上染過鮮血，你就必定早夭，祖上的教訓還不夠嗎。”容家主母氣的拍桌而起，她不是氣這個兒子不爭氣，而是氣他居然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孩兒不怕，她心性善良，良家女子也不過如此，相信我必不會如先祖一般早喪。”容天璇語氣堅決，只怕心意難改。
　　容家主母傷心扶額：“罷了，罷了，一切皆是命，躲也躲不過，你自求多福吧。”
　　次年春，容天樞掌千星圖，成為新一任家主，容天璇娶靳如云進門。
　　“秦大哥，幫主真的走了啊。”祁山上，一名灰衣男子問旁邊的秦嘯。
　　秦嘯盯著漸行漸遠的花轎，眼中滿是不舍：“從今之后，她再不是我們的幫主了，與我們風云幫毫無關系。”
　　“是。”
　　兩年后。
　　灰衣男子一邊幫秦嘯包扎傷口一邊憤憤的說：“秦大哥，去把靳幫主找回來吧，連巨鯨幫那種幫不入流的人，都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了，現在水面上的事我們都快沒有說話的份兒了，以后幫里的兄弟姐妹靠什么吃活。”
　　“閉嘴，以后再不準提此事，你也去告訴其他人，誰要敢去告訴老大這里的事，別怪我秦嘯翻臉不認人。”
　　秦嘯與靳如云自幼一起長大，靳如云于他更像是親人，可如今的風云幫已經不再是她的家，她的幸福來之不易，絕不能讓風云幫成為她的負擔。
　　這時江湖中突然傳出容家出事的消息，似乎是容家三小姐違反四家規矩，做了什么事引得四家內亂，秦嘯隱隱為靳如云擔心，容家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萬一牽扯到她，暴露了身份，那容家人不知還能不能容得下她。
　　秦嘯剛派出幫中為數不多的幾個高手，趕去建州容家，以免出什么意外，也好來得及幫她一把。
　　這邊巨鯨幫的霸江帶著幫中眾兄弟已殺到門口，大有就此吞并他們風云幫的架勢。風云幫中各個都是錚錚漢子，寧死不屈，為秦嘯爭取了片刻脫身的時間。
　　秦嘯已經身中多刀，不是莽撞硬拼的時候，不如留著一條命，等著東山再起，還可以為幫中眾人報仇。可惜，犧牲了那么多兄弟，他還是沒能逃出去，巨鯨幫的人追至山腳下還是把他攔了下來。
　　霸江腳踩著秦嘯的頭，陰陽怪氣的問道：“那個女人都走了，早就扔下你們自己逍遙快活了，你還為她苦苦守著風云幫，值嗎？”
　　秦嘯吐出一口血：“呸，都是江湖兒女，怎么就你娘把你生的婆婆媽媽的，耽誤老子投胎。”
　　霸江聽了他的話也不惱，湊近了他的耳邊輕聲：“嘖嘖，那正好，讓你好好看出戲。”
　　霸江讓人把秦嘯綁了起來，帶到靳如云與容天璇相識的地方。
　　順著霸江眼神望去，容天璇與靳如云竟然會出現在那里，而不是在建州。
　　霸江將秦嘯的頭按在地上，用挑釁的眼神看著遠處的靳如云，而他們現在的位置，也恰好能被靳如云看到。
　　“你說，那靳如云現在是作何感想啊，到底是從前的兄弟重要，還是她現在的丈夫重要。”霸江拔刀架在秦嘯的脖子處，他就是故意想讓靳如云看到這一幕。
　　他們都是做水上生意的，從前風云幫有靳如云在時，根本不將他們巨鯨幫放在眼里。現在風云幫沒了靳如云，秦嘯又將幫中的高手盡數派了出去，才讓霸江有機可乘，一舉滅了風云幫。
　　遠處的靳如云看到這一幕，心中翻起波濤洶涌。容天璇就在身邊，她不能出手，絕不能！可她不出手，秦嘯就要死在霸江手里了……一邊是心愛的丈夫，一邊是多年的兄弟，她的心猶如在冰火中煎熬。
　　靳如云狠心垂下眼簾，轉身不再去看秦嘯，壓下眼中的淚意，挽起丈夫的手，輕聲柔語：“相公，你要來我們相識的地方，如今也來過了，你身子不好，我們還是盡快回去吧。”
　　容天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們成親這么多年，我身子不好，一直沒有機會帶你出門，不如趁此機會，多待幾天再回去吧。”
　　家中因三妹的事，引得容家被穆家和宮家的人盯著，容天璇熟知靳如云的性子，怕她忍不住為妹妹出頭，那時，怕容家再不能允許她留下了。這才尋了個理由，與她一同出門，暫且躲過這陣子再回去吧。
　　霸江看著這一出好戲，那個曾經震懾水上一眾幫派的靳如云，壓了他們巨鯨幫著這么多年，想不到竟然會隱瞞身份，嫁進了容家，真是自找絕路。
　　現在，她要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死在眼前，卻為了她心愛的夫君，隱忍著不能出手，真是大快人心。
　　“怎么樣，為了這么個娘們，值嗎。”
　　秦嘯冷笑，用力的說：“值，她是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霸江嗤笑一聲：“愚蠢。”再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一刀砍向秦嘯的頸處。
　　從此再無風云幫。
　　遠處的靳如云腳下一絆，容天璇伸手扶住：“怎么了？這么大人了，怎還這樣不小心。”
　　靳如云站定身子，幽幽的說：“夫君你可識得蝎子，聽說它是天下最無情之物，即便是親生之子，也可成為果腹之餐。”
　　“嗯，大抵聽過。”
　　是呢，美人亦如蝎，靳如云臉上風輕云淡，掩飾了手上因握得太過用力，而傳來刺骨的痛。
　　“沒事了，我們走吧。”靳如云笑著對容天璇道。
　　容天璇與靳如云接到三妹中毒的消息后，趕回家中時，她已經去世了。
　　靳如云也發現了守在容家周圍的兄弟，才知秦嘯是為了幫她保護容家才派出了那些人，只是風云幫已經不在了，秦嘯也死了，她知道的都太晚了。
　　等幫著容家人為三妹入葬后，靳如云便與容天璇說要去尋她失散多年的弟弟，此時廊州似有他的消息。
　　書桌前的容天璇站起身來，輕輕放下手中的筆：“我陪你去。”
　　靳如云淺笑著上前，扶他坐下：“我不過去幾日便回來，三妹去后，你又病了一場，身子本就不好，與我同行免不了一路顛簸......”
　　她拿起容天璇剛剛放下的筆，找書苑 www.ｚhaosｈuｙuan．coｍ 在紙上寫了一個“等”，竟也是雋秀如人，想不到這些年在容家，靳如云為了容天璇，苦學讀書寫字甚有成效。
　　“等我回來可好？”
　　容天璇握上靳如云的手，細膩而柔軟，已經摸不出從前留下的繭子了：“那你……一路保重。”
　　靳如云走后，容天璇偷偷為她占了一卦，卦象顯示，血光之災。
　　很快，江湖中傳出，巨鯨幫一夜之間被殺的精光，無一生還。
　　幾日后，靳如云歸來，面帶哀傷的靠在容天璇肩上：“弟弟找到了，可是我去的太晚，他已經不在了。”
　　容天璇輕輕拉過她的手，原本柔軟細膩的手上，多出許多細密的傷口：“怎么如此不愛惜自己。”
　　靳如云雙眼含淚的看向窗外：“可惜我去的太晚，連他的尸體都沒找到。”
　　容天璇上前擁著她，希望自己可以給她依靠，一陣腥甜涌了上來，果然是不能再卜卦了啊，他抬手默默擦掉溢出的血跡，免得被如云看到了擔心。
　　“都怪我身子不好，若不是為了照顧我，你早去幾日，或許......”
　　靳如云的眼淚打濕了容天璇的衣衫，也打斷了他說的話：“不，與你無關，是我從前沒有照顧好他，將他一人丟下，如今才想尋回，卻已經為時晚矣。天璇，從今以后，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你還有容家，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