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人蠱（2）

　　二十五年前。
　　鄭暢的爹拿了五毒教的一塊兒碎銀子，把最小的兒子賣了出去。鄭暢跟著五毒教人上了山，轉手被關進了藥房旁一個小黑屋中。里面全是待使用的藥人，這些人只屬于五毒老鬼，每天都會有新人進來，每天都會有死人被抬出去。
　　鄭暢一個人站在角落，盡量遠離所有的男男女女。
　　藥人們并沒有相互攻擊的念頭，畢竟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但卻有一個半大的小姑娘十分活潑，她在人群里左轉右轉，一會兒跟這個說說話，一會兒扯扯那個的辮子，然而并沒有人會回應她。
　　最后，她終于蹲在鄭暢身前，清脆的嗓音好像黃鸝鳥，嘰嘰喳喳地問他：“大哥哥，你叫什么呀？”
　　鄭暢看她一眼，是唯一一個愿意回應她的人，“我叫鄭暢。”
　　“哇，你有名字唉！真好。”小丫頭一臉羨慕的樣子，“我就沒有名字。小時候他們都叫我小乞丐，現在他們叫我小偷，不過帶我上來的大姐姐說過了，我進了五毒教，就會有自己的名字呢！真好，我太開心了！”
　　鄭暢嗤笑一聲，并沒有打擊小孩子的自信心。
　　小丫頭是個話癆，開始滔滔不絕地跟鄭暢講個不停。鄭暢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給些回應。被關在這里的藥人，大多只是普通人，他們有的是被抓來強逼著當藥人，也有的是一心尋思，主動投身地獄，還有跟鄭暢一樣，被人賣進來的。
　　他們所有人的下場都一樣，五毒教在臨近村莊中的名聲十分不好。曾經有個藥人拼命逃了出來，把他們如何拿人試藥的內情講了出來后當場毒發身亡。可五毒教是這里最強大的勢力，他們這些普通人，除了憤慨和懼怕，別無他法。
　　果然，還沒過中午，進來一個男人，他仔細地檢查了每一個藥人，在不同人的身上貼上了不同的標簽后，將所有人分成了兩組。鄭暢在一組，那個小丫頭在另一組。鄭暢發現對面那組大多是些老弱病殘，只有幾個成年男人，不知是要做什么。兩組人都被各自管理的人帶走，兩人就此分開。
　　鄭暢被帶走，綁在了一個柱子上。他們這一組，是純粹的藥人。鄭暢開始了慘無人道的試藥生活。他被人從最輕微的毒劑試起，還要口述中毒后的感受，因為十分配合，且沒有像其他人那般大吼大叫，故而除了毒發時的痛苦外，那些看守他的人從不打罵。大概是鄭暢真的表現得太過優秀，每次他覺得快要熬不住的時候，解藥都會被及時喂下。他周身的皮膚爛了好、好了爛，身上的膿包也是鼓了消、消了鼓，這么折騰了七天后，他被一個人單獨領了出來。
　　那時候，鄭暢的腳也不太好使，走路一瘸一拐，可那人極有耐心，不但會在鄭暢跟不上的時候停下來等他，甚至不會介意他尚未愈合的傷口膿水弄臟他的衣服。
　　他將鄭暢帶到了另一個十分雅致的小院子里。一個老頭子，被那人稱作五毒老鬼，單獨見了他。
　　“驗過一遍了？”五毒老鬼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隨口問道：“所有的毒，都試過了一遍？這么快？”
　　那人恭敬稱是，繼而道：“因為他十分配合。”
　　五毒老鬼抬起蒼老而松弛的眼皮，終于給了不人不鬼模樣的鄭暢一個眼神，“十分配合？呵，有點兒意思。既然這樣，先送去小院養著，這一身的膿包，影響我試藥的心情。”
　　鄭暢被帶進了小院中最好的一個房間，是他這輩子從未見過的豪華布設。可劇痛時刻挑戰著他的神經，再美好的布置也不能引起他絲毫的興致。他站在房間的正中央，茫然無措，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么。
　　“你算命好的了。”那人寬慰道：“身體素質不錯，一百種毒藥七天輪下來竟然沒死也沒瘋。知道你隔壁那個院兒么？三天前已經開始，現在，恐怕沒幾個活人了。你別覺得自己委屈。雖然都是死，你們好歹是吃藥吃死的，那邊，哼，多余的話我也不多說，你若是有興趣，就自己過去看看。這個院兒只老鬼一個人，他是不會有閑心思限制你去哪兒溜達的。”
　　拍拍鄭暢的肩頭，那人轉頭離開。
　　鄭暢看向另一個院兒，想起了之前被帶走的另外一組，想起了那個開朗活潑的小姑娘。
　　當天夜里，他睡不著覺，獨自一人推開了隔壁院兒的大門。
　　一股極為濃厚的腥臭氣息撲面而來。
　　一地的血，黑得發臭，一地的碎肉，腐爛出惡心的蠅蟲。踩著這些肉，鄭暢看見了一個強壯的身影，他死死地掐著一個老頭兒的脖子，努力啃食著手中獵物的脖子。找書苑ｗww.ｚhaoｓhuyuan．com
　　他在吃人。
　　鄭暢被這場景震撼，猛地后退幾步，驚慌失措間摔倒在地，砸亂了墻角高高堆砌的籠屜，藏在后面那個小小的身影，徹底暴露出來。
　　鄭暢回頭，看見了心如死灰卻死死咬著手指頭的小丫頭。
　　回正腦袋，是那個眼冒金光，餓狼般注視著二人的年輕男子。
　　鄭暢腦海中好似抓到了什么，他率先沖了上去。他只是十幾歲的少年，可那人也連續鏖戰了三天，兩相抵消，鄭暢又勝在了理智尚存，故而纏斗中他及時抓住了地上的一塊兒棱角分明的石頭，用盡全身力氣，砸在了吃人瘋子的頭上。
　　鄭暢一下又一下地砸過去，直到那個人再也一動不動。
　　鄭暢停下手來，看向依然縮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你來。”
　　小姑娘拼了命地搖頭，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鄭暢嚴肅道：“你過來。”
　　小姑娘嗚咽出聲。
　　“丫頭，你還想活嗎？”
　　小小的身影猛地抖了起來。
　　“你不是想要個名字嗎？我給你取。”鄭暢微微一笑，從容道：“隨我姓鄭，就叫明明，怎么樣？”
　　鄭明明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你過來，把他吃了。”鄭暢起身，甩開手中的石頭，看著天上圓潤的月亮，今天是十五，此時是子時。
　　“把他吃了，你就能以鄭明明的身份，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