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永漣穿著農家子的衣服早早的等在驛館門口。也未帶什么隨從,甚至隨身物品也沒帶多少,只帶了幾兩散碎銀子。
周程見了心里更加喜愛。連忙將永漣讓進房里行了個禮,永漣回禮后說道:“周師,我們什么什么出發啊?”
“二阿哥用過早飯了嗎?”周程往嘴里塞樂一個饅頭含糊不清地說道。
“在母后那里用過了,周師請自用吧。”
“那便好,災情緊急,咱們這就出發吧。”周程說著又倒了一大杯水喝了,把桌上幾個饅頭塞進了包袱里。原本驛館是給官員提供早飯的,也還算豐盛,不知什么人打了招呼,又或許是這驛館的驛丞“政治嗅覺”靈敏,今日給周程的便只有幾個黑面饅頭。
周程農家出生,當官后又極為清廉,俸祿銀子一部分寄回了家里,除去衙門開支和平時用度,其他的大多用來體貼孤寡了,自然是用不起什么仆人的。
一個老衙役趕著一輛破馬車,三個人就這樣向大興縣趕去。到城門時,忽然前面喧囂了起來。老衙役說道:“大人,似乎要封城門了。”
周程下車看到一些兵丁在驅趕往城里擠的災民。八旗京營早已不復昔日的悍勇,但是那散發著閃閃寒光的槍陣還是給了那些衣衫襤褸的災民極大的威懾。
災民約么有數千之眾,大多穿著單薄的麻衣草鞋,凍得瑟瑟發抖,許多人手腳已經凍壞了,黑紫色的創口不停的流淌著濃水,一瘸一拐的。甚至有幾人腳都凍掉了,拄著一根木棍,拖著殘軀在走,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黑紅色的痕跡。
這些災民都不敢上前。一些人跪在地上祈求城門官放他們進去,也有一些人遠遠地站著,用仇視的目光看著那些兵丁。更多的人則是麻木的跟在人群中,像一群羊一樣,跟著頭羊蠕動。
“趕快散了,天子腳下,豈容爾等刁民胡鬧!”城門令揮舞著手里的腰刀沖著災民呼喝。
隨著城門令的腰刀一揮,兵卒們上前用槍棍、刀鞘抽打著這些災民,驅趕著人群向遠處走去。好半天路才通暢了。
周程雙目瞪得通紅,對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跟過來的永漣說道:“這些人,也是我大清的子民啊!你父親讓你跟我修行,自然有其深意,你將來可能會站在你父親那個位置上,你要永遠記得,這些人,才是我大清的根基。”
這倒是周程誤會了,李陵從沒想過把皇位傳給永漣,畢竟不是“親生”的,但是在他的YY中,還是給永漣留了個美洲王的位置。
“按照宮里的師父的教導,不是八旗和讀書人才是大清的根基嗎?”
“不,那是他們錯了,你今日看到的像羔羊一般被驅趕的人群,當他們一旦活不下去露出獠牙,大清將頃刻間被滾滾的洪流淹沒。幸好,他們是最勤勞的人,也是最知足的人,只要有一塊能耕種的土地,他們就能刨出吃食,供養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只要那些大人們給他們留下一口吃的,他們將永遠的溫順。可是,有些人貪得無厭,連最后一嘴食物都要掠奪了去。”
“周師,我明白了。那些人都是大清的蛀蟲。”
“不,你并不明白。罷了,這樣說你還沒有什么感受。到了大興縣,我安排一戶農家,你去住幾天吧,你可愿意?”周程說道。
“我愿意。周師,我就說是投奔老劉的遠方親戚吧,叫劉永。這樣就不會有人特別照顧我了。”老劉就是趕車的老衙役。
“也好,不過劉永這個名字可不像農家子,你就叫劉狗蛋吧,農家講究取個賤名好養活。”周程說道。
周程挺喜歡這二皇子的心性,知道他不會在意這些細節,所以也挺放開的。“不過萬一日后狗蛋這個名字也成了忌諱,那些農人會不會戳自己的脊梁骨。”周程心里這樣想著,不禁嘿嘿的笑了出來。
“啊,周師,可不可以不叫這個名字……”永漣的臉拉的老長。
“不行,走吧狗蛋。”周程也是心大,難道不怕誅九族嗎,永漣是狗蛋,那皇帝和皇后可不就是……
因為城門堵塞,耽擱了許久三人才走了出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城墻腳下是一連串黑黑的窩棚,那些災民躲在窩棚里,僅有幾個青壯聚集的地方才生者火堆,這年月,柴火都輕易尋不到。
破馬車吱呀吱呀的朝官道上走去,天上還飄著細細的雪花,風呼呼的,穿過馬車的縫隙,凍得永漣耳朵通紅,周程把永漣抱在懷里盡可能的抵擋著刺骨的北風,不時的給他搓一搓耳朵。
突然聽得身后馬蹄聲陣陣,一大隊騎兵沖了出來。為首的隊長呼喝著:“戶部天官要來視察災情,將這些賤民都趕走,城墻底下一個不留。”
于是,馬蹄聲更兇了,一個沖陣,那些原本歪七扭八的窩棚便只剩下一些凌亂的茅草,馬蹄從幾個并不大的火堆上踏過,濺起火星,又湮沒在雪地里。馬鞭霹靂吧啦的響著,打在那些凍木了的皮肉上,可能很疼,也可能,已經感覺不到疼。
一鞭子打下去,有些人被打倒在地,又爬了起來用最后一點力氣跑開,也有些人,倒仆在地,再也沒辦法起來。人群四散著向遠處走去,卻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永漣伸出窗戶看著這一切,掙扎呼喊著:“讓我下去。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去見皇阿瑪。周師,你放開我啊,我要讓皇阿瑪殺了他們。”
周程死死的抱住他。“老劉,你死了嗎。快些趕路!”
馬車的速度快了起來,遠處四散的人群變成了一個個黑點,最終消失在了一望無際的雪白中。遠遠望去,只有那被甩在身后的京師城墻,如一頭黑色的巨獸,隱隱盤踞在蒙蒙的風雪中,似乎在咆哮著,彰顯大清盛世的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