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意外

    謝靜悅抬腳邁進屋內，正好看見一心大師從一旁的一座屏風后走出。

    “見過師父。”她忙躬身見禮。

    一心大師伸手虛扶一把，“起來吧。”

    謝靜悅依言直起身。

    一心大師看了她一眼，見她面頰上才殘留一絲潮紅，在細細一聽她略微沉滯的呼吸，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把手給我。”

    謝靜悅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何意。

    手腕已經被一心大師捏在手里。

    一心大師細細診了脈，這才松開手，走到上首的一張矮幾前，盤膝坐下，“坐吧。”

    謝靜悅便在他下首的一張矮幾前落座，有些好奇剛剛一心大師給自己診脈的結果，“師父剛剛可是診出什么結果？”

    “氣細體虛，脈乏無力。你可是前些時日受過傷？”

    謝靜悅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遮在額發下的傷口，一臉驚詫的看向一心大師。

    一心大師卻是不看她，徑自伸手把矮幾上的一個匣子打開，“你可是覺得傷口已逾，病痛已除，你的傷就治好了？”

    謝靜悅差一點兒就要直接點頭，想了想又忙停住動作，有些不解的問，“師父的意思是我的傷還沒痊愈？”

    一心大師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當然，你這傷在前額，當時傷口應該很深，雖是表面看著好全了，實則內里還沒養回來。”

    “而且你這段時間思慮過重，很不利于養傷。”一心大師說到這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尚且年幼，思慮過重小心個頭長不高，于以后有害無益。”

    謝靜悅，“……”

    一心大師把面前的匣子直接推給謝靜悅，“喏，這且當是為師的見面禮吧。”

    謝靜悅一臉莫名的起身接過匣子，只見里面擺了大小兩個白色瓷瓶。

    “丸藥內服可去病根，膏藥外敷可祛疤痕。”

    謝靜悅忙道謝，一心大師的藥有多難求，她已經清楚。

    而且看這樣子，這藥明顯就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

    謝靜悅早前就已經猜到一心大師的手段了得，自己從前的過往，對方肯定會查探清楚，那么得知自己受傷一事也并不感到意外。

    先前她還以為對方僅憑把脈就能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受過傷。

    一心大師好似猜到她心里所想，又淡淡道，“這兩種藥是先前見過你之后就備下的，今兒一把脈，你這病癥倒也與我之前猜測的情況不差。”

    “您的意思？”謝靜悅震驚，對方的意思是見過自己之后，就能斷定自己的病因，今兒給自己把脈，不過是驗證一下。

    天！這就是醫書上所說的望聞問切嗎？真有這般神奇？

    她現在對于外間傳說一心大師那神乎其神的醫術一下子就有了一個很直觀的感受。

    那就是自己這一輩子只怕都是無法企及的一個高度。

    一心大師看著她那張小臉上震驚的表情，心里第一次有了在徒弟面前揚眉吐氣的感覺。

    嗯，收個女娃兒就是不錯，到底比那一天到晚只知道氣自己的臭小子強多了。

    他正如此想，耳朵不由微微一抖，抬眼看向門外。

    謝靜悅此時還沒從剛剛的震驚當中回過神來。

    正一手捧著匣子，有些呆呆的看著匣子內的瓷瓶發呆。

    不知何時只覺什么擋住了門口的光亮，屋內都好似暗了下來。

    她不由抬頭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瘦高的身影。

    那身形一看就是個男子。

    此時門外日頭的光亮被他擋住了大半。

    他背光而立，一時又讓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謝靜悅看到了他的穿著打扮，還有被青色發帶束好的發髻。

    這應該不是寺內的人。

    但是這里是一心大師的住所，沒有人接引，外人是不可能穿過那片竹林來到這里的。

    她心里隱約對來人的身份有了一絲猜測。

    一想到真如自己猜測的那般……她忙垂下頭去，裝著收拾匣子的樣子。

    一心大師卻已經笑著招呼來人，“來了，還杵在那邊干什么，進來坐下說話。”

    那人腳步輕緩的落在地上。

    但是謝靜悅卻感覺到對方從一開始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隨著對方越走越近，那目光也越發迫人。

    讓她越發有些不自在起來。

    只是看對方與一心大師這般熟稔的樣子，還有能輕易出現在這里，對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一想到對方的身份，被他這般打量，自己好像也只能生受著。

    她強忍著心中的腹誹，只埋頭仔細擺弄著手上的匣子，權當是沒感覺到對方的打量。

    眼角余光瞥見對方在自己對面的那張矮幾后落座，那迫人的視線也移了開去，她幾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氣。

    剛剛被對方的視線鎖住，她都感覺自己好似成了別人的獵物一般，一點兒也不敢輕舉妄動，就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些。

    一心大師坐在上首，看著趙睿進來后的一舉一動，再看看已經低垂著頭，恨不得把頭縮到矮幾下的謝靜悅，心里不知怎么竟覺得眼前這情景，讓人忍不住有些失笑。

    他嘴邊忍不住就浮起一絲笑意，笑著開口道，“靜悅，這是為師之前收的弟子，也是你的師兄，名喚趙睿。”

    一心大師含笑的聲音響在耳畔，謝靜悅先前的猜測得到證實，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重又提了起來。

    什么？這……趙睿也是一心大師的弟子？

    她微微有些吃驚的抬起頭，看向一心大師，又看看對面那人，正好趙睿也抬起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都不由愣了一下。

    那個遠遠在玉蘭樹下瞧見的少年……

    她就是那個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匆匆離去的嬌小身影……

    雙方腦海里同時閃現當初驚鴻一瞥的剎那，彼此都有些驚訝，一時有點回不了神。

    坐在上首的一心大師見到他們這副表情，也有些驚訝，難不成兩人先前已經相識？

    他瞥了一眼趙睿，“天佑，這就是為師剛收的徒弟，她是謝家的大小姐，名喚靜悅……也是你的小師妹。”

    隨著一心大師話音落下。

    兩人也回過神來，不由同時移開視線。

    謝靜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其實她在那一瞬間認出了對方，也只是憑著大致的輪廓。

    趙睿身上的氣勢太過清冷，她壓根就沒敢細看，更別談瞧清對方究竟是何模樣。

    只是此時也顧不得旁的，她把腦海里紛紛雜雜的思緒盡數拋開，站起身，對著對面盈盈一拜，“見過師兄，還請師兄日后多多指教。”

    趙睿早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也已經起身，躬身回了一禮，“多禮了，指教不敢當。”

    他聲音清冽如山間潺潺溪水，冷冷的讓人摸不到一點溫度。

    謝靜悅被他這聲音激得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一心大師見到他們兩人這般，不知想到什么，唇邊不由浮起一抹笑意，伸手示意，“好了好了，以后你們也是同門師兄妹了，就都不要客套了，坐下，都坐下。”

    謝靜悅余光瞥見趙睿重新坐下，才跟著坐了下來。

    剛剛那情景確實出乎她意料之外，難免有些失態。

    這會兒腦海里還是紛紛雜雜一片，趙睿竟然是一心大師的徒弟……玉蘭樹下的少年竟然就是趙睿……

    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合情合理。

    趙睿自小在姜太后身邊長大，會出現在壽安宮后花園，實屬應該。

    他自幼在普濟寺長大，拜一心大師為師，也在情理之中。

    對面趙睿的面上也不是從前那般面無表情的樣子，雖然神情稍顯寡淡，但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峰，顯然此時正被煩惱著。

    他也沒想到一心大師此次收的徒弟會是曾經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姑娘，他不由想起那也一眼瞥見的平安玉玨……難道祖母也知道她是誰？

    他忍不住搖頭，不會的，若是祖母知道她的身份，怎么還會這般無動于衷。

    他一想到對方那復雜的身世，還有隱在背后的團團迷霧……

    此時不知怎的，竟讓他頗覺有些煩躁起來。

    一心大師的目光落在自己這個一向冷靜自持的徒弟身上，往日里平淡無波的瞧不出一絲神情的面上，此時正明顯有些不受控制，開始情緒外露。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情景，他不由伸手捻須，看的一臉的興味十足。

    目光還時不時的在兩人身上來回的掃視片刻。

    直至他的目光與自己那個不肖的徒弟對上，看到對方眼里隱藏的怒火。

    他有些訕訕的收回目光，這小子，如今都會威脅自己了。

    他目光不由落在謝靜悅身上，見她乖巧的坐在那里，心里的氣不由平了些，……嗯，好在還有個聽話乖順的。

    他滿意的伸手撫須，“今兒你們也認識了，以后若是有事，也能相互照應一二。”

    謝靜悅頷首，應了一聲。

    雖然以對方的身份，她心里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照應到對方的地方。

    趙睿卻是直接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對一心大師微微頷首，轉身就出去了。

    這邊一心大師還沒來得及出言阻止，就見他快步遠去的身影，幾不可察的嘆息一聲。

    謝靜悅卻是頓覺心頭一松，原本總是若隱若無的威壓頓時從身上消失。

    她不由抬起頭，暗自松一口氣，好似隨著那人的離去，原本有些壓抑的空氣都輕松了起來。

    一心大師許是也瞧出她剛剛的不自在，徑直起身，“跟我來。”

    謝靜悅忙跟著起身。

    一心大師徑直帶她走至庭院中的架子前。

    他伸手指著架子上的笸籮，“你先前跟我說，自己看過一些醫書，那么藥材可識得一些？”

    謝靜悅上前，這才看清，擺在架子上的這些笸籮里面都是放著各種各樣的藥材。

    她略有些遲疑的上前細細辨認了一下，除了幾個外形特征明顯，她曾在醫書上見過，倒也能分辨一二，其余大都是認不出。

    她把自己認識的那幾樣一一說了，“我只看過幾本書，其他的俱都不認得，還請師父教我。”

    一心大師捻須沉吟了片刻，“那你先給我講講，你認識的這幾樣的藥性如何？”

    這個謝靜悅倒還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她雖不知這些藥材應該如何用，但是醫書她卻是認真看過的，當下也不露怯，只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一心大師也不插話，只靜靜聽她說。

    帶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講完，他這才目露贊許的看了她一眼，“不錯，看得出用了心思了。”

    “既如此，今兒開始你便先學著識藥辨藥吧。”

    謝靜悅自是沒有疑議，“謝師父教誨。”

    一心大師轉身又進屋取了一套約莫半尺厚的書冊遞給她，“等你什么時候能把這里面的藥材認全熟記了，為師再教你如何診脈。”

    謝靜悅愣了愣，伸手接過這套書冊，入手的分量頗重，她整個人都被這重量待得歪了歪。

    原本一直被小沙彌帶了候在一旁耳房的采嵐和采薇見了，就要上前來幫忙。

    卻被那小沙彌伸手攔了，“大師不喜人去打擾。”

    采嵐和采薇對視一眼，也只得打消念頭，只是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謝靜悅那邊，深怕她承受不住。

    謝靜悅此時已經調整了一下抱著書冊的動作雖然覺得還有些重，好歹已經不像剛開始那般狼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心大師卻好似沒有瞧見她的狼狽一般。

    徑直拿起最上面的一冊書，翻開，一邊伸手直接在笸籮里面拿出一枚藥材，“黃芪，味甘，性味溫……”

    他一邊解說，一邊把書冊翻開的那一頁上畫得黃芪的圖樣，還有手中已經炮制好的黃芪給到謝靜悅看，“這黃芪是蜜炙的手法……”

    謝靜悅一邊聽他說，一邊細細觀察。

    一心大師見她聽得認真，便也興味漸濃。

    師徒二人一人講得引經據典，一人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竟然一個時辰過去了，一心大師竟然把手上的那本書冊講了大半，一排架子上的藥材也一一叫謝靜悅辨識清楚了，這才停了今天的講學。

    謝靜悅聽得入神，手上抱著的書冊雖是之前在手上來回騰挪了幾次，到底還是一直抱在手上未曾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