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偃師小城,寒風冽洌,枯木凋零。堂廬前,吳白衣一行人拜別了韋靑伯,往北起行。天地蒼茫一色,寒鴉粒粒,棲于寂寞梧桐。
吳白衣面上看起來有些憔悴,一病初愈,稍有幾分虛弱。梅蘭二老披著袍子,策馬領路,吳白衣居中,吳夢奇墊后而行。落魄的城中小道上,只聽得粒粒馬蹄聲,冷寂而孤清。吳白衣不知是在擔憂些甚么,當吳夢奇驅馬近前時,兩人目光相觸,吳白衣竟顯得有些躲閃,不由扯下披風的衣帽,將臉遮去了一大半。
“梅爺爺,你看,城中西南處起了大伙,黑霧遮天。”吳夢奇忽然勒馬,回頭一顧,不禁驚道。
梅俏生勒轉馬頭,遮目遙望時,果然城中不遠處,有烈火沖天,只不知是何事故,稍作一番停頓,才笑道:“沒甚么大事,我等還是不要去湊那個熱鬧罷?”。
“莫不是...?”吳夢奇遙相觀望,總覺十分蹊蹺,而此時吳白衣亦專注觀望起來,想起一路行進,那火起處,乃距此處不過三五里,小道徑直而去,火起在小道偏西,一番估算來,正是韋靑伯醫館所在之處。
“不好!韋大夫有險!”吳白衣忽然執住韁繩,乍然一驚。還未等梅俏生發話,當下雙腿一夾馬肚,往城中疾奔而去。
“破劍兒等我!”吳夢奇隨之一喝,正欲跨馬起行時,卻被梅俏生攔下,吳夢奇正是不解問道:“梅爺爺何故攔我?”。
“小姐,我等奉命攜小姐回莊,如今已出山莊數月,仍在此處停留多日。近日來江湖中多有是非,我看那吳公子也是個好惹是非之人,我等如此下去,多有險難,何日可回得山莊?吳公子要去便去了,小姐亦不用多管,隨我們回莊便是,若小姐有何閃失,教我有何顏面面對主子?”梅俏生策馬間,皺眉彎目,窘迫說道。
“梅爺爺何出此言?破劍兒早已與我共過患難,同過生死,雖相識不過一月,卻是我此生所愛,好似命中注定。梅爺爺要去便去,我自去尋他!”吳夢奇一臉嬌怒,憤憤然道完,一揚馬鞭,衣袍殤殤,直追隨吳白衣而去。倒是梅俏生聽罷這一言,雙目一呆,不由怔了半刻時候,只待蘭倚洛輕輕拍肩相慰道:“老頭子,別往心里去,小姐從小便是這個脾氣,你豈有不知?”。
梅俏生忽然怔住,倒不是被吳夢奇所言耿耿于懷,只是忽然覺得,小姐自此江湖一游,早已不是當年那閨中女子,短短的數月之間,無論是性情還是舉動,都似有那么幾分江湖俠氣,瀟灑坦蕩。想到這里時,梅俏生不知是想起了些甚么陳年往事,竟不由一陣呵呵大笑,笑得盡興時,雙目彎彎,額頭淺皺,唇邊白須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像極了路旁搖曳著的熬過了一秋的冬草。
“我等為奴的,談甚么生主子的氣,豈不失了本份?”梅俏生笑畢,一抹胡須,雙目微瞇,隨之一嘆:“唉...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小姐已不是往日的小姐了,衣衫落落,持刀跨馬,人影離離,雖不說快意江湖,倒也學到幾分重情重義,既為女兒身,敢做大丈夫,不懼危難,可算難得矣。”
道完,梅俏生于蘭倚洛仍是會目一笑,才連忙說道:“火起之處,必有是非,老婆子快行,莫讓小姐有甚么閃失才好。”,兩人一揮鞭時,馬蹄飛揚,直追吳夢奇而去。
“噠噠噠噠噠噠...吁~”
吳白衣策馬飛奔,片刻之時,已行至醫館前,勒停馬兒時,這才看得真真切切。就在一炷香前,吳白衣還在此于韋靑伯行禮作別,牽馬北去。此時復來,卻看得眼前一片熊熊烈火,寒風起時,火隨風動,肆虐著黑煙騰騰升起,伴著噼里啪啦的爆裂聲,整個醫館堂廬,早已身陷于火光之中。
“韋大夫!韋大夫!”
吳白衣急急忙忙下了馬,將身上袍子摘下,往身旁一處坑洼處染濕后,蒙在頭上,便要往堂內沖去,門被大火吞噬,已是燃燒殆盡,搖搖欲墜。吳白衣沖了幾次未果,只猛然一聲大喝,當下一腳,將庭門踢紛飛了去,便一頭撞入了火海之中。吳夢奇隨后趕到時,見到吳白衣欲親身赴險,心中一番急切,直喊了一聲:“破劍兒...不要...”,話音未落,吳白衣卻早已消沒在火海之中。
吳夢奇見到這一幕,一時間緊迫感涌上心頭,只覺陣陣心悸,而后頭暈目眩。馬兒還未行到醫館庭前便脫了韁繩,雙目一白時,其身從馬背上娓娓栽落,旋身拂袖,如一片彩蝶翩然落地,只聽得一聲“嘭”的清脆聲響,手中馬鞭已然跌落在地。
“小姐!!”梅俏生策馬急驅,見到吳夢奇倒地時,已來不及勒馬,順勢雙腿一蹬,人影飛至,直翻身一躍,落到吳夢奇身旁,這才將吳夢奇穩穩扶起,雙目緊皺,一張蒼老的面上,雙目閃爍,盡顯憂容,不禁顫顫道:“小姐何以如此呀...!”
“他...破劍兒...掉入火海中了,快..救他..”吳夢奇淺淺啟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只覺腦中一白,仍有無數個吳白衣撲入火海的畫面,和想象中吳白衣被火焰噬燒的模樣,在腦中不斷旋轉,久久未歇。
蘭倚洛一番愁眉蹙額,細細探了一下此間火勢,大火已燃上屋頂,醫館之中,一側房梁已然塌陷,空氣中一股濃烈的藥香肆意彌漫,火勢縱橫交錯,便連廬旁的幾棵冬樹,亦未能幸免。
“如此火勢,再過片刻,醫館堂廬中任何東西,皆會焚之一炬,此時入內,只怕會消得有去無回矣...”蘭倚洛不由低聲嘆道。
吳夢奇栽于地上,瞳孔深處,眼看著這一場烈火席卷,不由一陣哽咽來。此時此刻,仿佛那屋中的燃燒著的一桌一椅、一磚一瓦,皆是在無盡煎熬著吳夢奇的心,一陣又一陣的灼痛涌上心頭,幾乎沉痛的叫不出聲來。然而吳夢奇卻始終睜大著這一雙如水般透著晶瑩淚花的雙目,煙水秋瞳深處,死死的盯著那醫館,不敢眨動。
吳夢奇在等,等那位白衣公子,挎著長劍與酒壺,再晃著頭腦,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迎著風,翩然出現在自己的眼中。便如那日華山山道初見一般,再輕挑的向自己驚嘆一句:“美女子也!”。
不知是過了多久,漫長而又漫長,一直到火快燃盡,一片狼藉,滿地硝煙之時,吳夢奇那一抹幽瞳深處,仍是凄凄寂寥,終未能,再映得那白衣公子,入得眼中...
“破..劍兒..”
這句稱謂輕輕離口,仿如天崩地塌,痛絕人寰,吳夢奇終是要閉眼,終是一道絕望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