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節在末伏，過了今日，便是老百姓俗稱的秋老虎天了。
這會辰時（早七點）剛至，日頭還不毒辣，空氣中還有一絲涼意，在京城宣武門內，就已然有了士卒在巡視，京營的大校場中也隱隱有喊殺聲傳來，若是抬頭看去，還能看到校場上方揚起的塵土。
但附近的販夫走卒已是見怪不怪，只是默默地將生意的攤位挪遠了些，路人也稍稍避開，其余便一切如常；自從三月底營中生出亂子之后，以往雜亂不堪的京營外邊，似乎清凈了不少。
原先好些跋扈的軍兵似乎再未見過，除了每旬一日的休息之外，平日里也只有巡視的將士在營外走動，連帶著各處酒肆飯鋪的生意都冷清不少，不過卻掙得多了些，原來那些大頭兵來吃飯的倒是不少，卻沒有幾個給飯錢酒銀的，比不了現今一個個腰包鼓鼓的豪爽。
有些經驗見識的街坊，也都在暗自猜測，看今日的情形，怕是皇帝又來每月一次的京營巡視了罷。
......
“萬勝！”
“萬勝！”
大校場內，觀武臺上朱由校一身赤紅武弁服，頭戴兜鍪，披文山甲，配長劍，微微頷首看著校場中山呼的京營將士。
因為京營實兵實餉的名聲已經傳出，又有天子親臨的榮耀，還能讀書識字，四月周遇吉從其中帶走三千將士充作總兵標營之后，又立馬從踴躍報名的順天府、保定府、河間府、永平府等京畿周邊報名中募了三千士卒。
而且這次標準還不低，有惡名、惡習的還都不要，讓京城內外的百姓都感慨，什么時候這當兵的都“神氣”起來了？
人過一萬，無邊無岸，此時三萬將士隊列齊整，士氣昂揚地立在校場中，京營的裝備原本就冠絕大明，此時一眾將士的鴛鴦戰襖、腰刀、鳥銃、戰馬、文山甲更是應有盡有，藍天白云之下，大明鮮紅之色蔓延至天際。
若是細看，離觀武臺最近的三千有余將士的衣甲簇新，鳥銃、長槍也是發出光澤，從校尉到兵士都是斗志昂揚的模樣，那領頭的滿臉胡茬的豹眼大漢更是咧著大嘴，余眾看他們的眼神都是嫉妒羨慕交加。
“唏律律！”
一位滿頭白發將軍策馬由遠及近奔至觀武臺前，一身低喝，戰馬如同知其心意一般穩穩停住。
“末將戚金，向陛下復命，”即使是坐于馬上，老將的身形也是掩飾不住的昂藏，他抱拳向臺上揚聲道：“京營將士，除去當值外，實到三萬五百，請皇帝示下！”
“陣容威武，士氣可用！戚將軍有功！”朱由校微微頷首，也是高聲應道，這便是赴京才近月的新任京營總督戚金了，老于兵事的忠心宿將在京營操練士卒，正當年的善戰將士遠赴各地，鎮守一方，這便是他心中所設想的模式。
“為陛下效死！”臺下的戚金高聲應道，他心中激動，胸中澎湃不已；傳承于戚大帥，練兵本就是他所擅長的，況且現在年事已長，再在前線奔波廝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為的關鍵的是，天子將他引入朝堂，還在京營中推行戚大帥的練兵之法，已是對“蒙受冤屈”的戚家軍最好的正名了！何況還有天子的親自召見，以及那句“朝廷欠汝等良多”的金口玉言！
“萬歲！”
“萬歲！”
當軍中校尉將天子的嘉賞之語傳遍校場，劇烈而興奮的山呼再次轟鳴傳來。
哐啷！
片刻，朱由校猛地抽出長劍，看向最近的軍陣，揚聲道：“黃將軍！”
“末將在！”一個機靈，神機營武臣黃得功聞聲趕忙出列，一陣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傳來，只見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抬頭看向天子。
“此次領軍至西南，務必令行禁止，勇往直前！”
這次所選的三千將士，便是會“護送”秦邦屏將軍回重慶的軍兵了，軍餉、火炮及部分糧草，這幾日已經在通州漕運處準備妥當，今日便是來為遠行將士壯行。
“末將遵旨！必不負陛下所托！”黃得功一臉激動，此次能單獨領兵出征可是難得的機會。
他已經連續三次，在各個武臣領兵演武中排名第一，這些日子即使是隨周將軍出京也是夜里“手不釋卷”，終于把那勞什子《軍律》、《千字文》、《算學啟蒙》給學了個大概......不過現下有此殊榮也是一切都值當了。
“愿為陛下效死！”黃得功的身后，也是齊齊響起一陣呼聲，這三千余人，都是選的京營中考核優異的兵士和把司。
“軍人天職，保家衛國！朕以爾等為榮，”臺上的朱由校微微點頭，又大聲道：“此次出征將士每人分田三十畝，從皇莊分出！”
財散人聚，有恒產者有恒心的道理他自是明白，而要“對抗”現有的利益階層，就要造出新的利益階層；只是眼前一個個忠勇的將士，又要死傷多少....
嘩！
偌大的校場，隊形雖是未變，但驚呼聲卻是匯成一陣風，吹遍四周。
這些田地即便不會如士紳一般，可以無須納皇糧，但十稅一的比例委實算不得高，以現今的產量來算，一個五口之家，若是沒有天災人禍，有五十畝左右的田地也夠全家的溫飽了；何況大家伙對于田地的渴望已然是血脈之中了。
馬上的戚金微微一愣，隨即就是心中大震，一抹霧氣似乎在眼前徘徊，陛見的時候，天子問他京營還有何可提高之處，那時他便直言選兵當選良家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 勤勞本分肯吃苦，有家室的農人、礦工子弟方是最佳兵源。
不曾想，今日天子便依自己之言，將皇家的產業分出，將麾下的將士“變作”良家子......一時間他只覺得天子隆恩，雖身死不足以報。
倒是觀武臺上的御馬監提督面色微微苦笑，這又是少了皇莊的進項，那些個管事的要是要折騰出一些事兒來了....不過他看了一眼天子，只能是自我安慰，那都是小事罷。
此次選出要出征的將士卻是單純的多，面上帶著不可思議的驚喜，面面相覷，即使如掌兵的將領也是咧嘴大笑，黃得功也是心中得意的瞥了一眼周圍“嫉恨”的眼神，尤其是最近的好伙計武臣孫應元，兄弟誰讓你只是第二呢？
這些兵卒領的是田地，他作為領頭的將校卻是沒有田地，但是有那什么天子錢鋪的萬分之一“股份”，雖說不知道每年能有多少紅利，但是能和天子一起，那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哇。
何況據說老將主周遇吉總兵、梁慈將軍不也是萬分之一嘛。
“萬歲！”“萬歲！”“為陛下效死！”
不論心中作何想，校場中的將士們都是漲紅了臉，用力的大呼；出征的將士是覺得驚喜和榮耀，以及沒有后顧之憂的放松，未被選上的將士卻是心中充滿了渴望和動力。
陽光下，觀武臺上持劍的天子，仿佛化作了一團火焰，直沖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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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得功護送石柱秦邦屏返重慶，見者驚呼軍容之盛。
——《酌中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