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起,在陽光的照射下,成片的黑衣土兵如同閃著波光的巨浪一般,向官軍的軍陣涌來,戰鼓聲、腳步聲、嘶吼聲、怪叫聲,連同戰場上哀嚎慘叫一起鋪面而來,曠野中濃郁的血腥味和殺氣有若實質。
叛軍六千有余,仍舊兩倍于京營,馬上的黃得功目光沉凝,緊緊得盯著洶涌而來的敵人,反正夷軍部眾的潰敗在預料之中,一直未倒的張字旗,卻讓人略微另眼相待,此時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因為緊張,握住韁繩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白發。
三百步!
“啊!”相較于右側巋然不動的石柱騎軍,左側由魯總理親領的湖廣兵,卻是受不住這撲面而來的壓力,竟有些騷亂,有膽破的忍不住向后奔逃,但很快便被主將壓陣的校尉斬殺,堪堪將陣型穩住。
二百步!
此時叛軍的陣型已然可見,沒有什么太多的講究,只一個個揮舞著長槍、腰刀,往前沖殺著.....黃得功的面色卻是難看起來,對面軍陣前頭,撒丫子狂奔的兵卒頭上、手臂上,竟然能看到紅色!而且這散開的兵線,己方的火器優勢便無法完全發揮了!
百五十步!
成股的腳步聲聽在耳中,有若驚雷。
“將軍,怎么辦?”身旁的將校面色有些無措,黃得功又掃視了一下陣中的京營將士,不少人已然是微微發抖,忍不住東張西望,好在前次在敘州有過廝殺的經驗,否則只怕也會和那湖廣的軍兵一樣,被嚇得逃命了罷。
黃得功心思電轉,正待說話,卻不料幾步外的孫傳庭發聲道:“戰場沖陣者,殺無赦!”他眼中冰寒,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
黃得功深深看了一眼,點頭大聲下令道:“火銃七十步射擊!虎蹲炮五十步射擊!”賊軍勢大,只能早些射擊殺敵了,好在這批兵器廠的燧發槍威力大了不少。
“是!將軍!”只片刻,京營軍陣中便響起校尉的低喝,將士們檢查起銃炮。
一百步!
七十步!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三段擊的火器發射方式,大明已然用了多年。
砰砰砰!
“啊!”“啊!”
一時間,槍聲響起,硝煙彌漫,將原本就不厚實的京營軍陣籠罩,有士兵因為不慎吸入煙氣,還被嗆到咳嗽,但這些聲音都被對面陣中的慘呼所掩蓋,可以想見,此時的七十步以內的距離必是斷臂殘肢,血肉橫飛的煉獄景象。
五十步!
“虎蹲炮!放!”夷軍的腳步只是稍一遲滯... ...
,便又響起,夾雜著哭喊怒喝,還在往前。
轟轟轟!
此時能透過硝煙看到對面的軍陣了,十數門炮齊射,叛軍土兵如同狂風下的麥穗,成片倒下,也有未被鉛彈擊中要害的,在冷硬的地上,痛苦翻轉嘶嚎,那濃厚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只讓人作嘔。
“殺!”“官軍不敢肉搏!”“殺了官軍回家!”
但黃得功的神情卻沒有絲毫放松,那夷人軍兵略微遲疑,便在校尉的怒喝下,哭叫著上前,更讓他心中一緊的是,前排的夷人土兵已然死傷殆盡,對方陣中當先的土兵,居然好些都穿著厚甲、舉著盾牌或是木板,又加上那散開的兵線,傷亡并不大!
一直在凝神觀察的孫傳庭,也不由將手按在了腰刀上,這奢崇明這些日子定是細細了解過京營的戰法,竟將手下的軍兵散開,又將非親信的士卒用作炮灰肉盾!好狠的心!
“第一排、第二排、三排,齊放!”軍陣中傳來校尉聲嘶力竭的大喊,現在三十步的距離虎蹲炮已然無法發揮,只有再靠燧發槍再發射一輪了,但裝填需要時間,又是這種緊張的重壓之下,效果實在難測。
砰砰砰!
不甚齊整的火銃聲再次響起,盾牌被擊中木屑橫飛,連帶著舉盾的土兵也轟然倒下,著厚甲的土兵被擊中,如被大石打中一般,倒地,但夷兵倒下的卻不算多,實在是倉促之間,裝填有快有慢,準頭實在有限,對面土兵的陣型又拉得散。
咻咻咻!
三十步外,躲在盾牌和厚甲土兵身后的夷人弓手,開始站定射箭,京營陣中開始響起悶哼和痛呼聲,終究還是有了傷亡。
他娘的,黃得功翻身下馬:“湖廣兵可以沖陣了!”一邊說一邊從親兵手中接過長槍,往前數步,口中叫道:“京營的兒郎們,天子將自家的田地分給我等大頭兵,報效的時候到了!”孫傳庭同樣下馬,拿過一桿長槍,也是往前而去。
“殺他娘的!”“戰死,天子會保證我等家小衣食無憂的!”“殺!”
見主帥身先士卒,第一次肉搏的京營將士們似乎稍微安心了些,按照操演,排成陣列,迎了上去。
“殺!”“沖!”“呼哈!”
夷人軍陣中大旗下的奢崇明也咆哮著,呼喝搏殺。
陽光下,一團火紅和一片濁黑狠狠的即將撞擊在一起,似乎要濺起無數朵血花。
......
是時候了!
京營和叛軍撞擊在一起的戰場左側百步之外,高踞于馬上的西南總理須發皆張,他猛地將腰刀拔出。
哐啷!
... ...
“此戰有我無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死戰不退!”魯欽轉頭大呼:“后退者死!”
“——虎。”
“虎!”“虎!!”
先是一陣不大的山呼,而后愈來愈大。
魯欽緊要牙關,點點頭,腰刀向前一揮,頓時,沉重的鼓聲,伴著哆哆的腳步聲,伴著不遠處的廝殺聲,在曠野響起。
“殺!”戰事的進程與料想的不差,只是叛軍的狡詐與瘋狂有些出乎意料,而那羅象乾的反正夷兵也過于疲弱,不知道京營短兵相接,能否頂得住?魯欽收回目光,領著三千湖廣兵,朝著叛軍撞去。
......
“母親!”戰場右側兩百步,一臉英氣的馬祥麟望著身旁的秦良玉:“京營畢竟人少,怕是頂不住,我們要不要沖陣?”他已經上馬,略顯焦急的看看母親,又看看不遠處的戰場。
秦良玉面色不動,緩緩開口道:“現在羅象乾部已經潰散,張彤部也只能勉力支撐,兩方大軍攪在一處,我們沖上去可就是深陷泥淖了.....”石柱騎軍都是輕騎,數量也不過千余,不如蒙古人、女真人般擅騎射,現在沖入大軍之中,完全是自廢武功。
“可是.....”馬祥麟的眼中依舊焦急,道理他自是明白,自家騎軍若是沒有了速度優勢,那便成了活靶子......可眼前夷軍人多,若是京營肉搏不過,潰散四去,那這一戰便沒法打了。
“秦”字大旗下,紅袍女將沒有再說話,只是注視著不遠處的廝殺。
朔風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