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轉眼一年過去了，又到評職稱的時候了。校長說話果然算數，給了宋明陽這批人再次評教授的機會。為了不影響符合文件要求的教師正常晉升教授，校長辦公會議研究決定，這批人不占指標。由于是特批，沒有出現在文件中，以防留下把柄。
宋明陽卻高興不起來，甚至不想評了。因為校長說了，這批人評而不聘。說白了，就是有名無實，評上的話也只是給個教授之名，沒有任何待遇。
“要這個虛名干啥？不評了，有個骨氣；評了，是個笑話。校長真以為我們這批老副教授想教授都想瘋了？老子不稀罕。”宋明陽在劉自信的工作室發泄不滿，想給自己找點面子，心里還是很想申報的。
劉自信給他臺階下，說：“都秣馬厲兵這么久了，臨陣逃脫不好吧？不就是把材料往上一交嗎？后面就沒事了，等著結果了。你不報，我來幫你報。幫你幫到底，不能算功德圓滿，也算仁至義盡了。”
宋明陽說：“動動手、填填表之類小事哪能有勞你大駕。既然你這么說，我還是報吧。說實話，這教授真沒意思，真是徒有虛名。”
劉自信說：“不是徒有虛名，也有好處。死了，訃告上寫的是教授，死了臉上也有光啊。”
宋明陽說：“你不會說人話啊。說什么不好，說到死啊。你不能說名片上寫個教授，拿出去也好看，忽悠忽悠圈子外的人，也有成就感？死了，誰還要臉啊？死了，臉上再有光，都是化妝的，自己也不知道。”
劉自信說：“那就說點實惠的。評了教授可以返聘兩年，多拿兩年工資，這是實惠吧。你不會跟錢有仇吧？想象一下在家數錢的樣子，先樂一下。”
宋明陽說：“我巴不得現在就退休回家，每年的教學、科研考核都把我累得夠嗆。沒有科研，還得靠教學工作量來彌補。對副教授，學校的科研要求不高；對教授，學校可是來真的。多拿兩個錢，少活好幾年，光算經濟賬就劃不來。”
劉自信說：“還沒當教授就怕了？先多想想教授的好處。等當了教授再來想教授的壞處不遲。光靠寫論文應付科研考核還不累死了？你得靠課題去應付。今年你主持一個課題，我參加；明年我主持一個課題，你參加。三四個人合作，就能每年有課題了。教授都是靠這個活下來的。”
宋明陽說：“原來你們是報團取暖啊，教授比副教授更好混啊。你剛才說教授可以返聘，我這教授就是評上了也不聘，更不可能返聘吧。這是我擔心的。”
劉自信說：“返聘沒什么原則性大問題。你這種情況目前就幾個人，最后能評上的，可能就一兩個人。到時候請領導去爭去爭取，問題不是很大。評了，不聘，就已經吃虧了，再不返聘，天理何在。你先評，抓緊把材料整好，教授拿下來，我們再說返聘的事。沒有第一步就沒有第二步。”
宋明陽說：“回去就填表，先把送審的代表作報到院里。外審這一關容易過吧？怕就怕倒在這一關，我輸不起。”
劉自信說：“以前就跟你說了，外審專家不會為難你的，他們也是這么過來的。教師為難教師，何苦呢。除非極個別專家腦子不好，專門挑刺。文科的論文，想挑刺還不簡單，隨便找找錯誤就一堆。別的不說，就說觀點錯誤，就得了。”
宋明陽心虛了，說：“遇到你這樣的專家，我就完了。你就愛挑刺。每年研究生論文答辯，你都能把他們罵哭。”
劉自信說：“看結果。我把學生罵哭，我投過反對票嗎？棄權票我都沒投過。我批評學生，是因為他們是我教過的，我是為了讓他們知道，拿個學位容易，做學問不容易。我評其他學校的研究生的論文，我給過不合格的嗎？不是優秀，就是良好。評語都是好話一籮筐，個別太不像話的，我也是點到為止。申報碩導、博導、教授的材料到我手上，一路綠燈。人家自己單位允許其申報，就認為其合格，我何苦插一腳，說人家不合格？你得看結果，不要誤解我、冤枉我。”
宋明陽說：“哪能都像你這樣高智商、高情商、看得開的呢？碰上個死腦筋的，我不就是一路飄紅死翹翹的嗎？”
劉自信說：“碰上一個你就中頭彩了。還想碰上兩個、三個？三個外審專家，只要有兩個專家認為合格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嚇自己，不要嚇出毛病出來。”
宋明陽底氣不足地說：“人老了，找書苑wwｗ.zhaoshuyuａn.cｏm 經不起折騰了，膽子就小了。年輕個二十歲，風華正茂的，我怕誰啊。你見過我年輕時裝慫過嗎？老了，不得不認慫。”
劉自信同情地說：“看得越重，越輸不起，人之常情。在職稱面前誰都慫過，就是年輕小伙子也發慫。我當時破格教授時就慫過。我當時還找人到職稱辦打探過，碰了一鼻子灰。”
宋明陽說：“你當時年輕，你找人打探分量不夠，碰一鼻子灰。你現在成名已久，在學校也是大牛，你幫我打探打探吧，沒有人敢不給你面子。”
劉自信說：“職稱的事，人人都盯著，沒人敢走漏風聲。專職搞行政的，尤其膽小怕事，不會松口的。我勸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宋明陽說：“好。不打探了。天上掉餡餅，是自己的，砸在眼前，撿起來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砸到頭上，砸暈了，醒來一看，早被別人撿走了。我看開了。”
劉自信說：“這樣想就對了，就不急了，就能睡安穩覺了，就能靜等佳音了。沒問題，不要多想。”
宋明陽說：“不多想是不可能的。一想到成敗在此一舉，心就慌。這是免不了的。”
劉自信說：“那就多喝喝酒，多把自己灌醉幾次。一醉解千愁，醉了就不慌不愁了。”
宋明陽說：“這評職稱從開始到結束大半年時間，我得喝掉多少酒啊。天天花錢，老婆也不同意啊。”
劉自信說：“你酒量不大，一瓶酒夠你醉兩個月的，花不了多少錢。明天我給你帶兩瓶，不過都是便宜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