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劉自信為宋明陽的事弄得心里煩悶，這煩悶不自覺地爬到了臉上。柳樹被弄煩了，說：“有煩心事就說出了，不要每回都要我問。你只能一門心思做一件事、做你的學問。有兩件事你就心亂如麻了，你沒有日理萬機的能力，所以你不當官，我也沒勸過你。說吧，別磨磨蹭蹭的了。”
劉自信神色消沉地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這兩年幫宋明陽是不是幫錯了。如果我不幫他，得罪了他，他死了心，不為評教授而苦苦掙扎，心灰意冷一陣子，回到從前的狀態，對他是不是更好一些。”
柳樹說：“幫都幫了，現在又說后悔話。他最近不正在評教授嗎？評上了，不是會活得更好嗎？是不是他又要你幫忙，叫你去找評委，惹你煩了？評委大多是各個院系的負責人，都是一個學校的，叫他自己去找。違反規則的事不能做，我跟你說過吧？你也跟我保證過吧？這陣子記憶力明顯后退，真怕癡呆了，沒人管著你一點，你亂幫忙。”
劉自信說：“還是我來癡呆吧。你癡呆了，我不會做飯，伺候不了你，讓你受罪。”
柳樹說：“誰癡呆還能選擇啊？你做學問，經常動腦子，不容易癡呆。你對宋明陽有感而發，又有后悔的意思，你還沒說出了什么事情。”劉自信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說了個大概。
柳樹說：“這就是你后悔的原因？他這種人放哪都不顯眼，還有點老實巴交，但是為了利益，為了前途，誰都有可能昏了頭，不擇手段。他昏了頭、不擇手段，我不感到意外；他出事了，我也不感到意外。你不幫他，他會找別人幫，你不要自責。”
劉自信說：“如果我不幫，他找不到別人。他的社交圈子我清楚，在院里都沒有能講幾句話的人。這是我自責的原因。”
柳樹說：“你跟他只是大學同學，他中學同學、小學同學中就沒有能人了？他也是讀過研的人，他的研究生同學、他的師兄弟中沒幾個可以幫他的人？你看的簡單了吧。”
劉自信說：“別人幫他，不會主導他。我感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我主導的，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好像是我設計的一個陷阱，這是我自責的地方，也是我自己都把自己嚇一跳的地方。”
柳樹說：“你主導他同他師妹互換論文了嗎？沒有。你主導他抄襲了嗎？沒有。最關鍵的一步是他自己走的也好，是他導師逼的也好，都跟你沒關系。所以你沒有自責的必要，沒有自責的理由。你要是自責，就是多情了。你為了他還倒貼了一篇論文，你也夠朋友了。他再怎么都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
劉自信說：“他是沒有怪我，是我自己怪我自己。不管怎么說，他是找的我，最后出事的，多多少少跟我有關系，雖然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要是找別人出的事，我要自責才叫多情。”
柳樹說：“不要‘如果’‘要是’的，人生沒有‘如果’‘要是’。有‘如果’‘要是’的話，人人理論上都不會犯錯。你再自責，宋明陽也不知道，也于事無補。你要想想辦法，幫他度過難關，我覺得這才是你當務之急。你這樣做，本不該有的自責也會減輕。不過我警告你，幫他想辦法要合理合法，不要違規，不要把自己搭進去。我們都眼看要退休了，可經不起折騰。”
劉自信說：“他犯這種錯誤沒有人原諒他，包括我在內。學校要處罰他，誰也攔不住，誰也不敢攔。他不主動找到我，我這次也不會主動幫他。想來想去，我也幫不上什么忙。這是我這幾天煩悶的原因。”
柳樹說：“你就不要到學校拋頭露面了，這事老關出面求求情更合適。校領導、處領導里有跟你關系好的，給他探探消息、遞遞情報，好讓他在處理結果出來之前爭取到寬大處理的機會。畢竟老同志了，年紀一大把了，處理重了，身體上首先就吃不消，弄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劉自信說：“老關求過情了，學校的處理結果出來了，文件在院里，不公開，核心內容是取消其申報教授的資格，給予其嚴重警告處分，勒令其提前退休。聽老關說，人事處已經找過宋明陽了。”
柳樹說：“這處理結果我不好說是輕是重，宋明陽只能接受。一輩子沒做過壞事，一失足就釀成大禍。真是世事難料。”
劉自信說：“我哪天約他出來喝兩杯，勸勸他。生活還得繼續，人還得活，傷口得止血。”
柳樹說：“喝酒可以，千萬不要勸。血流干了，傷口自然會愈合。我前年住院，每一個探望的人都問我病情，勸我安心治病。他們是好心，但他們不知道站在我的角度想，我每講一次病情心里就受傷一次。找書苑wｗw.zhaoｓhuｙuan.com 所以我勸你跟宋明陽只喝酒，不談事。你勸他，你就是在撕開他的傷口。”
劉自信說：“你在醫院時我天天問你病情都是關心錯了？你早說出來，我就只埋頭照顧你，不‘噓寒問暖’了啊。下次一定注意。”
柳樹怨道：“下次？你什么意思啊？該打。”劉自信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說：“老婆身體健康，萬壽無疆。”
柳樹說：“不要說假大空的話，來點實際的，給我做頓飯補過。”劉自信說：“我做飯，你指揮。”
柳樹說：“你就逗我開心的本事。取消評教授的資格，宋明陽好跟王敏解釋，就說論文送審沒過或者評委投票沒過。提前退休，不好解釋吧，王敏知道了又會鬧翻天。你不是有個學生在三本學校當教務處長嗎？叫她給宋明陽安排一年左右的課，掙點錢彌補一下，好騙過王敏。”
劉自信說：“老關在跟學校爭取，看看能不能返聘。還沒到要我出面的時候。聘用人員是人事處的事，教務處長不能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給學生找事。”
柳樹說：“返聘我看是不可能的，你們讀書人總是天真。副教授都沒有返聘的先例，宋明陽又犯下如此大錯，學校不可能答應的。答應了，就是鼓勵抄襲。”
劉自信說：“就你明事理。看老關那邊努力的結果吧。學校不同意返聘，老關說院里會臨時聘用，幫宋明陽把這幾個月熬過去。”
柳樹說：“老關這個人真的不錯。在院里多支持他，公開場合不要跟他抬杠。”
劉自信說：“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