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言
我的記憶,從出事那天戛然而止。
那次的意外事故是一把無情的枷鎖,將我長期困在名為『現在』和『未來』的時光。
因此,我現在是一個遺忘『過去』的空殼,失去了所有關于『過去』的回憶。
這把枷鎖,也許只能靠我自己來打開。
那么,枷鎖之后,等待著我的究竟會是怎樣的記憶呢?
“再見!”
“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聯系我的。”
不舍地與夏沫從餐廳揮手告別。
夏沫——有了她在身邊,仿佛炎熱的夏天都化作了泡沫。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從聚餐的談話中了解到,原來夏沫的父母長年在國外工作,幾乎不會回家,家里通常只有她和妹妹。
夏沫說在她和妹妹心中早已失去了『家庭』的概念。
想不到,夏沫居然有這樣的家庭背景。
我干笑了幾聲。
這么說來,我好像也是這樣啊,我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橘紅色的夕陽緩慢降下遠方永恒的地平線,用白天僅存的最后一縷陽光洗去一點逐漸吞噬大地的陰影。
路燈抬頭挺胸,整齊劃一地站在馬路旁,好似一排排訓練有素,閉著眼睛的士兵。
只聽一聲令下,剎那間,所有的路燈迅速睜開眼,點亮了周圍的陰暗。
一眨眼,橘紅色的夕陽回收了最后一抹光輝,藏在了地平線之下。
孤鳥歸去,時間繼續。
整個世界已經籠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天黑了。
取代太陽的,是困倦的彎月,它懶散地把自己的光亮一點一點精挑細選地扔到地上。
當初的陰影被月光鋪上了一層紫色。
我身處的城市——成都,要開始睡覺了。
我回到『家』中,把鞋從腳上剝離,放在鞋柜。
不知道,這里能算是『家』嗎?與其說是『家』,更不如說是我在這座忙碌的城市里最后的心理安慰。
垮下疲勞的雙肩,只想快點舒舒服服地洗去『今天』對我留下的痕跡。
開關一扭,溫熱的『水絲』落在背上。
——孤獨。
在人來人往的大城市里如同沙粒般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離開餐廳后,和夏沫應該不會再聯系了。
“這便是「孤獨」的源泉么……”
“不。”
我馬上否認了自己的言論。
這樣的感覺,更像是從我獨自來到這座城市時就已經存在了。
“果然像我這樣的人是無法處理好人際關系的啊。”
從小學到現在,一直一直都是這樣。
總是班級里存在感最低的那一位。
我在浴室的鏡子上劃出一條線。
立刻,被水氣給予一片白色朦朧的鏡子浮現出我的樣貌。
淡黃的頭發在燈光下散發著白光,額頭上掛著四六分劉海,雙鬢的頭發卷向后面,被耳朵夾住。深邃的眼神里隱藏著一絲淡淡的憂郁氣質。
仿佛隨時沉思著什么他人不屑一顧的東西,仿佛時刻陷入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的幻想之中,仿佛將自己與他人隔離在無形的屏障之間。
推開門,從浴室離開。
沒有任何人發現的慘白,外形如干柴的一條手臂慢慢地爬上浴室滿蓋水霧的鏡子……
樓底慈祥的老人從皺紋滿布的面孔里擠出細小如花生米的眼睛,手里正端著一瓣西瓜。
還沒開始吃,一旁搭著耳朵的田園犬就坐不住了,嘴里吐著舌頭哈著氣,渴望得到主人的一點西瓜來解渴。
老人把臉扭成一團,總算表現出微笑的表情,捏了一塊給它。
田園犬便到一邊去享受著西瓜帶來的清涼了。
河邊吟唱的青蛙不知道被什么動靜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跳進了河里。
“什么時候家里這么冷了?”
一陣熟悉而平常的寒意席卷而來。
我被浴巾包裹著走進臥室,甚至連鼻涕都差點流出來。
“可能是白天在公廁的時候冷感冒了吧。”
我翻箱倒柜找出很久沒用的溫度計測量體溫。
“36.8度……正常啊。”
用吹風機吹干并梳理整齊頭發后打開手機上網。
手機傳來一陣鈴聲——原來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給我發起了視頻通話。
“范成?你在成都生活得怎么樣啊?我給你轉的錢看到了嗎?”
“謝謝,我剛看到。”
“咱們都好幾年沒見面了,你什么時候來北京玩啊?真想看看南方人第一次見到雪的那股興奮勁兒!”
“嗯,等我有機會就去吧。”
雖然嘴巴上像這么說,到時候會不會去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也算是對朋友的一種善意的謊言吧。
“那就這樣嘛,以后見。”
我的手指慢慢靠近掛斷鍵……
“誒?范成你怎么了?表情有很大的問題啊!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你那么害怕?快告訴我!”
我驚恐地看著手機屏幕里自己的身后……
那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恐懼感瘋狂地扭曲著我的心臟,仿佛快要窒息。
“范成,說話啊!發呆干什么?”
“范成?范成?你在聽嗎?”
朋友重復地呼喚著屏幕面前目光呆滯的我。
“又來了啊……”
“范成你在說什么「又來了啊」?到底什么意思?”
手機屏幕中,我的身后出現了一個全身點綴著密密麻麻的大洞的『腐爛的女人』。
她面目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好像要將我撕碎成片……
我就像觸電般地扔掉手機。
緩緩轉過頭去……她不在我身后。
“又要來白天在公廁的那一招嗎……”
我揮手一拳轉回來打向空中,卻發現『腐爛的女人』也沒有出現在前面。
我的手機被摔得息屏了,但仍能聽見朋友的說話聲。
應該是手機掉落過程中觸碰到了開關鍵,然后息屏了。
“沒想到她竟然跟到我的家里了啊……”
隨手拿起床底的棒球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擺好姿勢隨時準備抵擋『腐爛的女人』再次襲擊。
我一步一步摩擦著地板接近手機。
屏幕里反射出我的面容,仔細觀察后,除了我,貌似沒有其他人。
“呼……看來又出現幻覺了啊。”
我長舒一口氣,撿起手機繼續視頻通話。
“喂,范成?這下總算看到你的臉了?剛剛發生了什么?”
屏幕里再次出現那個可怕的身影,只不過這次離我很遠,在客廳的鏡子那里面。
這不是幻覺……
“明天再聊。”
我掛斷了視頻通話,因為我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看來她可以在我的手機屏幕和客廳的儀表鏡之中自由穿梭嗎?”
我放下手機,握緊棒球棍,慢慢移向客廳的儀表鏡,準備驗證我的猜想。
“——乓”
鏡子破碎的尖銳如錐子般的聲音回響在我的耳中。
一瞬間,鏡子被我用棒球棍打成碎片。
我回到臥室,撿起地上的手機,開始攝像,環繞整個客廳拍攝。
始終沒有發現那個『腐爛的女人』。
“被我消滅了?”
再次檢查了臥室,也沒有看到她。
我拿起掃帚,前去離我最近的鏡子碎片準備收拾殘局。
這些碎片散了一地,最遠的甚至都到了門口。
已經到了離我最近的碎片那里……那足足有一個巴掌大。
一剎那!
一只空洞如爛海綿一樣又僵硬的手從碎片里伸出來,用力撕扯著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