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一百零三 石油的消息

　　操場的沙石地面上，“神火飛鴉”的殘骸正冒著黑煙。
　　韓子青看著肖恒滿臉的問號與驚訝：“肖兄弟如何知道的？”
　　“一看便知。”肖恒聳聳肩，他也不想跟韓子青解釋，畢竟以這家伙小學都沒上過的文化程度，估計根本沒法理解什么叫空氣動力。
　　“嘿，咱兄弟倆有啥不能說道，講講嘛！”韓子青這個黑壯漢自來熟的天賦絕對點滿了，一點都不帶跟你客氣的。
　　正在肖恒思考著怎么才能糊弄過去的時候，他的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成熟的聲音：“二弟說的是，還請肖公子不吝賜教。”
　　肖恒轉過身來，只見韓子青的大哥不知何時湊了過來。
　　肖恒有些猶豫……對他大哥肯定是糊弄不過去了，可這要怎么跟他解釋？
　　神火飛鴉名字起得神神秘秘的，但實際上它就是個非常非常原始的火箭炮。
　　雙藥筒的推進結構，竹紙結構的翅膀，連個垂直尾翼都沒有不說，那翅膀飛起來還有些活動……這就是一大號煙花！能打得準才怪了！
　　“肖公子的鼎鼎大名本官早有耳聞，此神火飛鴉也是借鑒了肖公子的火樹銀花。今天本官雖穿著官服，但你我不必拘泥于俗禮。”那韓子青的大哥看到肖恒的猶豫，還以為他在考慮要不要見禮。
　　所謂“火樹銀花”就是黃相爺給那煙火起的名字。想要制造這種相對比較專業的東西，自然要御前軍器所來制造，所以肖恒的那份圖紙估計最后就是落到眼前這位韓子德身上。
　　“既然如此……”肖恒拖了個長聲，左右看看其他人似乎沒有反對意見之后就開口問道，“這神火飛鴉應該還有備份吧？可否借我一觀？”
　　“來人！再取一具神火飛鴉來！”韓子青他大哥痛快的命令道。
　　隨即不久就有人從旁邊的庫房里推著一輛小車出來，肖恒湊近了看了看，發現這東西說粗糙也粗糙，說精致嘛倒也真是精致到了極處。
　　說它粗糙是因為它有著明顯的手工品的特征——毛邊、凹凸不平的裱糊、并非正圓柱體的藥筒以及捆扎時露在外面的線頭。
　　說它精致嘛……這外面的翅膀上畫著各種五彩斑斕的圖案，另外在兩個藥筒的最前方還嵌著個惟妙惟肖的鳥頭！！
　　還別說，這火眼金睛口中血紅的鳥頭還真有點“神鴉”的味道。
　　可這TMD有什么用啊？
　　這鳥頭是能吃還是能爆炸？
　　翅膀畫的花里胡哨是把它當風箏了嗎？
　　有這裝飾的功夫為什么不好好的把藥筒做成正圓柱體！？甚至你做個正圓錐體都好啊……
　　一肚子槽沒地方吐的肖恒臉都憋綠了，在眾人一臉期待的表情中他也只能生生憋住滿肚子騷話，勉強露出個笑容夸獎道：“不錯哦。”
　　“哦？肖公子覺得不錯？哪里不錯？”旁邊一個微胖的匠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還，還挺精致的。”肖恒豎嘴角抽搐著起了大拇指。
　　“……”
　　那韓子青的大哥微微沉默了一會，沖著肖恒一揖倒地：“請肖公子賜教。”
　　那幾個工匠一見自家主官都這樣了，緊跟著作揖同聲道：“請肖公子賜教！”
　　“……那我就直說了？”肖恒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在他印象中這些官員應該都很古板才對，沒想到韓子德卻并不喜歡粉是太平，倒是頗有實干家之風。
　　“但說無妨。”韓子德確認。
　　“好。”肖恒也認真了起來，走到那神火飛鴉的旁邊仔細研究了一番，最后甚至試了試搬動它……然后回過頭來問道：“我可以動它嗎？”
　　“這……當然。”韓子德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點了頭。
　　這下肖恒可不客氣了，一把就把那礙事的鳥頭拽了下來往旁邊一扔，然后掏出小刀切斷了麻繩，拽下兩個花里胡哨的翅膀扔在地上。
　　看著肖恒的動作幾個工匠面面相窺，可上官就在前面看著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拆掉翅膀之后，肖恒將剩下的麻繩全部切斷扯掉……此時只剩兩個巨大的藥筒躺在小車上了。
　　肖恒抱起其中一個藥筒，將它橫放在車轅上……幾次調整確定好重心之后，肖恒招手道：“給我跟筆。”
　　后面的工匠忙不送的送了個朱砂筆過來，肖恒就在那藥筒上標記好重心，然后用手掌粗略的測量了一下這藥筒的直徑和長度，測完隨手就寫在了藥筒皮上。
　　“你們的設計要求是什么？飛多遠？命中誤差多少？”肖恒一邊繼續在藥筒皮上列出算式并求解，一邊側過頭來問道。
　　“這……”韓子德張嘴說不出話來。
　　“沒有？”肖恒有些驚了，不過隨后也釋然了……也許對于這些官老爺來說能用就行，你跟他提性能他就兩眼一抹黑了。
　　“沒，沒有。”韓子德結巴道。
　　這倒是方便許多……
　　肖恒一邊計算著長徑比一邊說：“那我就隨便發揮了……你這有木匠嗎？”
　　“有，老朽即是。”旁邊一個微胖的匠人走了出來。
　　“我要做個這東西……”肖恒一邊講一邊在那個藥筒上寫寫畫畫。
　　他要求的是一個圓鈍的圓錐體和一個比較長的、看起來很類似箭尾的木質尾翼。
　　圓錐體要作為整流罩，而木質尾翼一方面能增加長徑比提高存速性能，另一方面則是增加力矩、使整個彈體飛行得更加平穩。
　　肖恒要求的東西不難做，讓胖老頭這個等級的木匠來做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很快兩樣東西就都造好了。
　　當肖恒準備拿著那兩件東西往彈體上組裝的時候，韓子德留了個心眼，直接上前抱起那個沒寫東西的彈體送到肖恒面前。
　　肖恒一愣，看著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肖恒。
　　“……哈哈哈哈……”肖恒搖頭一笑，什么也沒有說就將換了個彈體，將整流罩和平衡尾翼都裝上……這樣一個極其類似沖天炮/竄天猴的玩意就造好了。
　　將它重新放在導軌上，點火……
　　“咻……”
　　“轟……”
　　幾百米的遠方，一團火焰升起。
　　“這！”
　　所有人都震驚了……事實上當那沖天炮起飛的平穩姿態就已經震住他們了，現在只是更加驚詫了而已。
　　已經被肖恒改造得面目全非了的神火飛鴉不僅飛得穩、還飛得遠……最重要的是它的落點居然也還在滑軌所指的那一條線上！！
　　這射程和精確度與原版的神火飛鴉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還行嗎？”肖恒問道。
　　“這是如何道理？這是如何道理啊……”那個微胖的老木匠瞪大了眼珠子喃喃的不斷重復著這句話。
　　這東西不過加了個簡簡單單的整流罩和平衡尾翼居然就能達到如此令人驚嘆的效果！而且這兩樣東西還是他親手制造出來的……這種世界觀都被刷新了的震撼自然還要比其他人來得更強烈些。
　　看著幾位震驚不已的大匠人，肖恒嘆了口氣。
　　別看這只是簡簡單單的，是個現代人都能做出來的選擇，這仿佛常識般的知識卻是古人還不曾見識過的東西。
　　對于古人來說，什么空氣動力、什么長徑比……一切知識都尚未被摸索出來，在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眼中只能看到一片混沌，而不像現代人那樣早有無數的最優解明明白白的擺在他們。
　　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此時此刻的肖恒真的覺得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多謝肖公子賜教。”韓子德再次一揖到地，起身就吩咐他弟弟道：“子青，你陪著肖公子到處轉轉……除了弩作之外其他的地方隨便去。”
　　“好！！”
　　韓子青眼睛一亮，趕緊拽著肖恒離開了。
　　等肖恒走遠之后一幫老匠人頓時圍到那藥筒旁邊，對著肖恒之前隨手寫的那些算式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紛紛。
　　肖恒拽走了……臨走之前張了張嘴，可還沒等他說出話來韓子青就趕緊打斷他道：“這邊這邊，我跟你講這邊也有好玩的……”
　　“好吧。”肖恒砸了砸嘴放棄了。
　　這些人生怕肖恒注意到那留下來的算式……然而肖恒想說的是——我不教你們鬼才看得懂哦！
　　阿拉伯數字、數學運算符號……除了肖恒畫的整流罩和平衡尾翼之外那些東西夠他們研究很久很久了。
　　不過也不怪他們，在這個沒有知識保護的年代，很多人稍微有點發現都藏著掖著的，不僅不以為恥，還以自家有“獨門秘技”而驕傲。
　　然而事實上的確有不少人靠著這些秘訣傳子傳孫養活了許多人——例如現代隨便一搜一大把的鹵肉配方，也不知是多少年前多少代人的心血，而且可以想象到他們傳子不傳女一直多少代人都是靠著這個配方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的。
　　知識的分享促進文明的進步，所以造紙術才成為整個地球文明之中最為舉足輕重的發明之一。
　　不過就像韓子青所說的，這御前軍器所果然有許多好玩的地方……由于宋朝獎勵發明創造政策的推行，各種各樣有用沒用的新奇玩意都能在這里看到。
　　鎧甲作、刀劍作、大木作、小木作、皮作、麻作、石作、泥作……一個一個小作坊走來倒是讓肖恒增加了不少奇怪的知識。
　　其中讓他尤為震驚的還是火器作——他居然在墻角看到了好幾門類似虎蹲炮的東西！！
　　仔細詢問之后才知道，這東西并不是真正的虎蹲炮，而是由竹制突火槍發展而來的“火炮”，打的也是爛釘破瓦之類的東西，威力非常有限。
　　兜兜轉轉一大圈，肖恒忽然抽了抽鼻子，一股既既熟悉又陌生的刺鼻氣味沖入鼻腔。
　　“這是什么味？”肖恒問道。
　　“這個啊？是猛火油吧？”韓子青指著前面說：“前邊就是猛火油作。”
　　“猛火油？”肖恒心中一動，拽著韓子青加快了腳步——若不是還需要這家伙刷臉，肖恒早就跑過去了。
　　一進院子味道更濃了。
　　不少工匠正在往陶罐里舀那些粘稠的黑色液體……
　　肖恒瞳孔一縮。
　　石油！
　　真正的石油！
　　黑色的黃金、現代工業的血液與基石，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能源與消費品。
　　“這東西從哪搞來的？產量如何？”肖恒一把抓住韓子青的胳膊問道。
　　“嘶……斷了斷了……”韓子青好不容易掙脫了肖恒的鐵爪，頓時有些驚訝的打量著他，“沒想到你手勁兒這么大……”
　　肖恒有些不耐煩的瞪著他。
　　“哎哎哎，我怎么知道，待我去找人來問問……不就是個猛火油嘛，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韓子青揉著手臂嘟嘟囔囔的跑去找負責人了。
　　不大功夫他就領著一個留著八撇胡的中年男人回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肖恒，上前一步施禮道：“小人見過肖公子。”
　　“免禮。”肖恒終于平復了激動的心情，“請問這猛火油是從何而來？”
　　“這……”八撇胡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瞧見韓子青那不耐煩的臉色之后立即答道，“此物出自鄜州和南雄。”
　　“鄜州……”肖恒查了下地圖，找書苑 wwｗ.zhaoshuyｕan.com 皺眉道：“這鄜州不是被金人占了去？”
　　“是……自大宋與蠻金開戰以來，自鄜州來的猛火油斷矣。”那八撇胡嘆道。
　　“這么說來……這猛火油來自南雄嘍？”
　　這南雄在臨安西南方向，現在想來還是不受金人干擾的……
　　“這……南雄之猛火油亦斷矣。”八撇胡深深的嘆了口氣。
　　“哦？這是為何？”肖恒不解。
　　“猛火油自南雄出后由陸路北上至贛州換船……”八撇胡細心的跟肖恒講了起來。
　　南雄的貨物從贛州上船之后再經贛江、鄱陽湖、長江，再走運河，經過太湖一直南下到臨安府東的碼頭——也就是肖恒他們家旁邊的那個碼頭。
　　這樣兜兜轉轉一大圈，也不知要走多少時間才能將貨物運到臨安來……而現在太湖旁邊的平江府附近正在打仗，這南下的槽船自然也是斷絕了。
　　“如此……那便作罷。”肖恒嘆了口氣。
　　這石油兜兜轉轉這么大一圈才能運來這么一點，若是用作燃料的話都不夠這人工錢……
　　不過韓子青似乎看出了肖恒有索要的意思，等帶著肖恒離開之后就找到韓子德把事情說了一遍。
　　“既然肖公子對那猛火油感興趣，就叫猛火油作勻給他兩桶便是。”
　　韓子德對這事并不在意，隨口吩咐了一句就叫人把石油給肖恒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