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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聲:8

小說:甘州八聲 作者:那西河

  八

  大軍開拔后,喧囂了三天的甘州城靜了下來,是一種怪異的靜,沒有了人氣的靜,街上少有行人,商鋪紛紛關門,往常喧鬧的西大街市場上竟沒有一個生意人出攤,小張油糕支起鍋灶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大街,又取下鍋、收起架子回去了。只有一些枯枝殘葉在寒風掠過的街面上游蕩,甘州人的生活仿佛停頓了下來。

  羅望眼見著日上樹稍,仍沒有一個人來上工,覺得今天不會有人來了,到廚房拿起小斧頭來到庫房,拍了拍房梁上吊著幾只羊和幾大塊牛肉,覺得都已經凍實,幾斧頭砍下一塊牛肉和一個羊腿,拎到廚房丟在案板上,到前院拍了拍方秧的門,等里面應聲:“來了。”羅望說:“方秧,把廚房里的肉給我包好,一會兒出門要帶。”抬腿上了堂屋臺階,方秧出門看了看羅望后背轉身去廚房。

  自知道方秧長相酷似林梅英,劉英子又特別在意方秧接近自己,羅望就把握著分寸,不進方秧的小屋,有事也當著大家伙兒面說,盡量不與方秧單獨在一起,即便是這樣,劉英子還背著羅望時不時對方秧上兩句帶刺兒的話:“好好干你的活,心思操哪兒去了?”“人和人長的像又咋地,你有姐姐那么有文化嘛,有嗎?”尤其近幾天,劉英子發現方秧除了長的像林梅英,而且皮膚白湛細膩,那兩個眼睛里常常水汪汪的,招人憐愛,和剛來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人,惹的劉英子心里毛毛的,這會兒聽到羅望使喚方秧,把孩子往母親懷里一塞就沖院子里喊:“方秧,以后掌柜的事我來干,不用你那么上心,去后院喂牲口吧。”說著話就要從羅望側面擠出堂屋門,羅望用食指點一下她腦門說:“別這樣行不!”劉英子撂一句:“就不,哼。”腳步聲很重地去了廚房。

  母親說:“街面上不太平,出門小心點,是給那邊送肉吧?”

  羅望答道:“是,爸可能已斷了葷腥。”

  羅望管林之甫叫爸,把劉英子父母稱為爹媽,這是本地人的稱呼,母親聽得出羅望心里和林之甫更貼近。說道:“別怪英子,望兒,等英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好些,女人嘛。我回頭問問方秧許沒許人家,要是沒有的話,看著尋一個合適的,方秧有了著落,英子的心也就靜了。”

  “娘,我不怪她,女人使小性兒也正常,走了。”

  成銳弟的戒嚴令開始執行,警察排成兩列從縣政府出來了,一出大門就散開來,三三兩兩地往各自指定的位置上走,嘴里罵罵咧咧:“滿大街沒幾個人影,戒個屁嚴。”

  “家里青壯勞力抓兵的抓兵,抓夫的抓夫,剩下些老弱婦孺,誰沒事上街,戒嚴,也不自己出來看看。”

  “少說話多干活兒吧。”

  “哎,哎你過來,”羅望騎車過了什字,兩個警察看見就吆喝道。

  羅望用腳踮在地上停下車子往后看,一個警察又吆喝:“看啥呢,這街上就你一個人,找誰吶,過來,過來。”

  羅望瞇著眼沒動,一個警察走上前說:“想啥呢?戒嚴了懂不懂,車子上是啥打開查看看。”

  羅望說:“想你剛才說的話呢,還真是,哎,這條街上就我一個人,你倆個不是人阿。”略一停頓接著說:“車子上是點肉,送老泰山補補身子骨。”說完掀起包在外面的白布單,那警察說:“哎喲喂,還是牛肉,真稀罕,”立馬變臉,厲聲說:“你倒賣軍備物資,還變著法兒罵警察不是人,牛肉沒收了。”伸手就拿,手掌還沒有夠著牛肉,手腕就被羅望抓住,他使勁掙扎幾下沒有掙脫,另一個跑過來點頭哈腰地說:“是羅掌柜,我這兄弟昨晚貓尿喝多了,這會兒還沒醒,沒認出你,放開他,你走吧。”羅望手一松騎車就走。身后那個警察甩著手說:“牛肉啊,有幾年沒吃過了,真想扣下來。”另一個說:“這位咱惹不起,忘了老李在縣政府大院被旅長貼身警衛打耳光的事了,少找點麻煩,等到收工回家抱老婆才是正經。”

  林之甫何止是斷了葷,打紅軍進城那天起,城里就沒有了賣菜的小商小販,林之甫沒了肉、菜,頓頓白面條、稀飯饅頭地對付。當然,這些食物在甘州任何一家都算得上是難得食物,在林之甫這兒就只能算是對付著填飽肚子而已,這會兒見羅望送來牛羊肉,三人很高興,還就怎么個吃法議論了幾句,羅望出門時,林之甫送到街門口問:“牛肉是哪來的?”羅望如實告訴他,林之甫感嘆了一句:“元柱走一步看三步,不得了吶,可惜世道不好,不然定能成為名聞天下的商界巨人。”

  羅望不知道有多少青壯年工人被抓,就先到了羊頭巷老宅,看見街門上掛了鎖,轉身又往李槐花家趕,拍了拍門,開門的是李槐花,驚呼:“掌柜你總算來了,我們都好幾天沒出門了,那個怕呀。”

  李槐花是從門縫里看清來人才開的門。羅望問道:“我們,還有誰?”“掌柜是我,”屋里跳出來的是王積梅。羅望說:“老屋里的人全抓了嗎,那邊門鎖著。”

  王積梅說:“沒有,里屋的四個跳窗戶跑了,這會兒就在老屋里,門是我朝外鎖的,只是我哥被抓了。”

  “不會有事,民夫就是抬一抬傷號,背一下糧食,不上戰場,仗打完就回來了。你倆設法通知一下沒有被抓的人,明天衣帽廠開工。”羅望安慰著兩人,但他心里并沒有底。

  路過糧行時,羅望沒有下車,他清楚,糧行短時間內開不了門。進到牲畜、皮貨市場里,看到諾大的市場,只達盛昌貨倉和烏拉思曼的吉盛號開門營業,一個客商也沒有,周吉迎出門說:“羅掌柜來了,快請。”

  倉庫里只有一個老漢在整理布匹,周吉說:“我打聽了,其他人都被抓夫了,就剩老王頭。”“再難也要開門,明天一早我親自來運布匹和生皮。”羅望語氣堅定地說完,出門上了車,快到家門口時,突然想起該去一趟關家,于是調轉車頭,到關家門口拍了拍門環,許久沒有人來開門,以為家里沒人,剛要離開,里面傳來關富智的聲音:“哪位啊?”羅望回應:“我,羅望。”門栓嘩啦地開了,關富智笑著說:“羅兄弟,快進來吧,本打算這一兩天專門去你家表示一下心意,事兒忙耽擱了。”說著話進了堂屋,關富智親自為羅望端上蓋碗茶,羅望雙手接住問道:“關爺這幾天可好!咋不見關曉?”

  關富智說:“在你家暗室里躲了幾天,弄得我渾身骨頭酸痛,這不是要帶民夫隊隨軍出征嗎,就讓關曉代替我去了,真叫人揪心吶。”

  “關曉靈性的很,定會平安歸來,你把心放寬些,家里平安就好。”羅望說了句安慰人的廢話,關富智卻接上了話茬:“啥是個平安吶,紅軍一來,馬家軍丟下我們自己撤出甘州,被人追的像狗一樣,得虧兄弟你仗義,不然還有這條老命!共產黨紅軍要抓我,槍決我,抄走了家里的黃金、白銀,自己人回來了吧,成縣長又要讓我帶頭繳納一千大洋的出征捐,哪個都不是饒爺的孫子,這叫什么鬼世道。”

  羅望心想:“一個良善之人,窮苦百姓,豪強富人都詛咒的社會能長久嗎?”于是應了句:“糧行、面粉廠的存糧被征,我們倆損失最大,關爺,財去人平安,一旦局面平穩,我就全力恢復經營,會好起來的。告辭。”

  部隊出發時,馬九旺看到了吳燕山帶著他的民團隨在馬彪師長衛隊后面,有點奇怪,晚上扎營后想找一下吳燕山,通訊人員叫他晚飯后到旅長的軍賬內開會,只好作罷,次日早飯時,匆忙吃了兩口,對團副作了下交待,叫上警衛,騎馬找到吳燕山民團的營地,看到穿著五花八門的民團士兵整齊的排成一列打飯,而不像其它民團一窩蜂上去哄搶,自言自語道:“吳燕山,人才,能把一群烏合之眾訓成這樣。”吳燕山正在賬篷內喝水,看到馬九旺身著軍大衣、頭戴綿軍帽、腳蹬長筒皮靴,軍容風紀整齊地站在一伙民團士兵中,一幅鶴立雞群的架勢,不由心里發酸。快步出來,向馬九旺立正敬禮道:“長官好,寇四水聽您訓示。”

  馬九旺擺了擺手,把馬韁繩丟給警衛說道:“進去說吧。”進了賬篷,發現只有一個馬扎子,地上丟著塊毛氈,馬九旺坐在了馬扎子上,用手指一下毛氈說:“你也坐,看這吃飯的秩序,部隊訓練的不錯。”

  吳燕山沒有坐,成立正姿勢說:“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訓練排隊打飯,第一次人均一碗,第二次人均半碗。”

  馬家軍士兵戰時的主食,要么是牛、羊肉的肉湯加餅子,要么小米、大米和到一起熬成粥,放上炒熟的碎牛肉、碎羊肉,再好點就是小麥、青稞脫皮,叫蓁子,熬成稠飯加牛羊肉丁,叫麥仁飯,即頂飽、又解渴,回族、漢族都兼顧到了,吃飯時,有經驗的老兵第一碗只打半碗,把碗轉圈兒扒拉著從邊上吃,很快吃完再打一滿碗,就消停著享用了,新兵只想把碗打滿,結果是一碗燙飯在手,心急火燎地吃不到嘴里,好不容易能下口了,鍋里已經干干凈凈,哪有機會吃到第二碗。所以士兵打飯時哄搶,那是很常見的事。

  馬九旺從吳燕山所帶的民團士兵能排隊打飯一事上看出,吳燕山很會帶兵。

  馬九旺問道:“今天出發時,你的民團三百多騎兵怎么跟著馬師長衛隊,沒有隨甘州民團。”

  “噢,是這樣,青海平叛時我救了他,作了次箭靶子,他就把我的人臨時要到了身邊。”

  “你可真是費心思,故意的吧!”

  “團長,不是那樣,第一箭存著立功的心思,第二箭是躲不過了。”說著,拿出一張銀票雙手遞給馬九旺,“這個還你。”

  馬九旺接過銀票,招呼吳燕山坐下,表情嚴肅地說:“吳燕山,我知道你存著報仇的心,大丈夫立世為人,快意恩仇,是在情理之中,但在戰場上做手腳,對自己人下手那就太下作了,也有違軍人的道德,往小了說,是沒有操守的行為,往大了說,無異于投敵叛變,我來就是告訴你,假如我發現你有這方面的跡象,第一個不饒你,當然,戰后你尋機復仇就是個人的事,我不管不問。還有,把渙散的民團訓練成為能打仗的騎兵不易吧,可別因為你的私仇葬送了他們,走了阿,不送。”說完走出賬篷,從警衛手里接過韁繩,飛身上馬而去。

  吳燕山呆坐在毛氈上半天沒有起來。部隊出發時,他把小花蕊叫來,混在趙胖子那七個人當中,打的就是在戰場上打黑槍的主意,說不定連韓起茂都有可能干掉,那天,羅望到大車店見到吳燕山,他就是在等小花蕊。此刻,馬九旺的幾句話,讓吳燕山不得不重視起來,尤其是最后一句“可別因為你的私仇葬送了他們”可謂是振聾發聵。吳燕山知道,一旦事情暴露,這一個營的民團士兵一定會受到牽連,十有八九會被處決。他得重新考慮自己的復仇計劃。

  劉甲在縣政府點了個卯準備離開,成銳弟叫住他說:“劉甲你來一下,有事。”劉甲很不情愿地跟著進了辦公室,關上門后,成銳弟取下眼鏡擦了擦,眨巴著三角眼說:“劉甲,那天的事就過去了,別老記著,歸根結底是你出言不慎引起的,沒定成通匪罪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你就別記恨李云了,你說是不?”

  劉甲模棱兩可地說了句:“成縣長,我知道了,也記住了。”

  成銳弟面無表情地說:“知道就好,這個,外面的情況不好啊,街面上冷冷清清,我把警察們攆上街也是為加點人氣,你準備一下,下午帶幾個人,拿著縣政府的通告,一家一家通知,明天必須開門營業。年輕人受點挫折、委曲不算啥,打起精神來,我馬家軍十幾萬人對付兩萬缺衣少食的流寇那還不容易啊,這仗很快就會打完,我們得營造繁盛的場面來迎接勝利大軍是不是,這個樣子肯定是不行。去辦吧。”

  情緒消沉的劉甲,出門看著天色,無精打采地到辦公室,取出紙寫了個通告,安排人抄寫。就神情恍惚地來到銀行,推開經理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取下禮帽捂住了臉。劉元生也是一臉的凝重,兩人枯坐無語,許久后,劉甲起身戴好禮帽,很搓了幾把臉說:“得走了,下午還得督促商號開門,營造狗日的氣氛。”

  劉元生問道:“魏寶當紅軍與你有關吧,他一向聽你的話。”

  “是,你們做準備時我就有察覺,那天,我發現城里不見一個馬家軍士兵,覺著紅軍來了,出城門時魏寶追到了我,說是爹催著回家,更加堅定了我的判斷,就讓魏寶順甘涼道去找,囑咐他參加紅軍。本來我自己也要去的,猶豫了一下,沒去成。后來我們還悄悄見過面,你放心,我沒有告訴他什么事,不違反紀律。你覺得他還能回來嗎?這些紅軍會是怎樣的結果?”

  劉元生站起來想說啥,又咽了回去,只擺了擺手。

  一個下午,劉甲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回到家,潦草地吃了點東西,就坐著發呆,母親知道他和羅望從黑城子運糧食的事,以為是一夜沒睡好累的,或者感了風寒,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劉甲只是搖搖頭,沒有吱聲,劉元柱猜測的到兒子的心病,又不好勸慰,看了一會魂不守舍的劉甲說道:“甲兒,累了就早些去休息。”又對兒媳說:“蘭英啊,你陪甲兒去說說話,寶兒讓他奶奶帶一晚。”劉元柱覺得小夫妻倆同在蘭州上學,林蘭英一定知道劉甲為啥這樣,定會有勸解的辦法。林蘭英卻說:“爹,寶兒還是我們帶著吧,夜里要吃奶,媽帶著不方便。”說完親熱地拍了拍劉甲的手,把孩子放到了劉甲懷里說聲:“你逗寶兒玩會,我方便方便,”就出了堂屋。

  劉甲看著不滿一歲的兒子,小嘴巴一張一合地吧唧著,仿佛要發出“媽媽”的聲音,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轉著,又像是找媽媽,怕兒子哭鬧,忙站起身邊轉悠邊念叨;“寶兒好、寶兒乖,媽媽一會兒就回來,……。”轉了幾圈,情緒慢慢好了起來,臉色不在沉重憂郁。林蘭英回來了,示意劉甲回自己房間,小夫妻倆親熱地走了。劉元柱看了老伴一眼說:“蘭英是個聰明的孩子。”

  停業兩天的達盛昌要開工,羅望吃不準能來多少人上工,一起床就打開了街門和各個作坊門。

  正在晨練中,老楊夫妻倆來了,羅望手腳不停,說聲:“兩位早,先弄廚房。”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女工們全來了,男工也有八個人,羅望仍然是精神抖擻地做著動作,大聲說:“清掃衛生后吃飯。”并虎虎生威地踢腿出拳,他清楚自己的情緒對工人的影響力,始終面帶著堅定自信的微笑,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安與擔憂。看到工人們像往常一樣去忙各自的活兒,羅望的心也漸漸的安定下來。

  烏拉思曼已經繞著庫存的皮貨、布料轉了兩圈,他是一籌莫展。試圖撬動皮貨價格遭到羅望阻擊后,安分了不少,生意剛步入平穩期,不料風云突變,外地客商紛紛逃離己成是非之地的甘州,近些天沒有一筆象樣子的生意,囤積的貨物壓在庫里讓他著心急如焚,但他掩飾的很好,表面上還是淡定自若,下面的人在短暫的慌亂后也平靜下來。豹子聽到隔壁有動靜,出門看了一眼,回來告訴烏拉思曼說:“大哥,羅望在拉貨。”烏拉思曼停住腳“嗯”了一聲,步履從容地出了倉庫。

  正在往車上裝皮貨的羅望看到烏拉思曼緩步走來,拍了下手上的灰塵,報拳行禮道:“烏掌柜早上好啊,”烏拉思曼還禮說:“羅掌柜這是要開工吶。”

  “是,打仗歸打仗,日子總得過吧,今天開工嘍。”

  “達盛昌一開工,這個市場就活過來了。不忙的話請到我那邊坐坐。”烏拉思曼心思活泛起來。羅望也想知道市場里最大的商號存了些什么貨,量有多少,應聲“好啊,”就讓周吉接著裝車,隨烏拉思曼進了吉盛號,兩人像是老朋友一樣并肩在庫房里轉悠,又到大倉看了一圈,看上去聊的很投機,連跟著的豹子都覺得這哪像是剛剛斗罷的對頭,分明是多年的合作伙伴。看完來到烏拉思曼的辦公室,豹子要倒茶,羅望說:“不麻煩豹子兄弟,那邊還忙呢,稍坐就得走。”

  烏拉思曼點一下頭,豹子出去了,烏拉思曼說:“羅掌柜,我還是覺得咱們合伙的好,我嘛,有進貨、銷售的渠道,你吶,能生產出上好的東西,皮衣、皮靴、這類東西在內地銷量不大,新疆卻市場廣闊。怎么樣,考慮考慮吧。”

  停工這兩天,羅望就一直在想,河西百姓在這場浩劫后,購買力會直線下降,未來的一年除了糧食,其它一切都不會是老百姓的必需品,只有把產品賣到新疆、青海,才是讓達盛昌迅速回復原氣的好辦法,烏拉思曼說的也正是自己需要的,但他不想立即答應,剛才在庫房轉悠時發現,吉盛號存貨量最大的就是生皮、牛羊毛和牲畜飼料,他隱隱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說清的擔憂,說道:“烏掌柜說的在理,容羅某稍作思量,不過供達盛昌的皮貨價是我們能否合作的關鍵,也請烏掌柜把握好。”精明的烏拉思曼聽出了羅望話中背后的意思,自己說的是“合伙,”而羅望說的是“合作,”且是在供貨價維持在較低水平下的合作,一字之差,意義完全不同。急于把存貨出手的烏拉思曼,只顧得上眼前的利益,沒有看到自己手上這批存貨未來的價值,忙說:“這個行,就維持我們原來的供貨價就是。”話剛說完,周吉進來說:“羅掌柜,車裝好了,”羅望告辭,同老楊各吆一輛大車返回達盛昌,叫過方端文給大家分發、領料,推出腳踏車,準備去銀行把自己的想法和劉元柱聊聊,卻見街角處縣政府的幾個人簇擁著成銳弟向達盛昌走過來,隨即把車子往墻上一靠,往前迎上幾步,對成銳弟行禮問好,成銳弟也回禮道:“羅掌柜你好啊,走了一條街,就達盛昌一家開門營業,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吶。”又回頭對跟隨的幾個人說:“你們在外等一會,我同羅掌柜說件事。”

  羅望看到站在最后的劉甲擠眉弄眼、一臉的嘲笑。把成銳弟讓進辦公室坐定,為他倒了碗茶,成銳弟不客氣地端起來一口氣喝完,說道:“羅掌柜,這次共產黨紅軍竄入甘州,給你帶來的損失很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縣里也是奉命行事,你得理解嘛,面粉廠那邊怎么樣?”

  羅望心里暗道:“搶走糧食、財物,抓走工人的是你們。”嘴上卻說:“這個我想得通,成縣長問到了面粉廠,我就實言相告,存糧充公后,虧了不少,這是賬冊。”

  羅望把前兩天清算完的賬遞過去,成銳弟粗略看了一下說:“虧空很大,你打算怎么填補。”

  羅望說:“這個嘛,在章程里寫的明白,同股同權,益損共當,只能按股本分攤到各位股東頭上,由股東們出資填補窟窿。”

  成銳弟略作思考說:“這樣辦,政府持的股就放棄吧,錢沒出處吶,我本人的還留著,但補虧空嘛就算了,等著將來盈利了給分點紅吧。下午你就來縣政府辦一下手續,羅掌柜放心,你吃不了虧的,我被馬總指揮任命為軍需調配處長,你想啊,十幾萬人馬的錢糧物資的征收分配吶,明天就帶人去指揮部上任了。”

  羅望沒想到成銳弟竟然無恥到用軍用物資作誘餌,脅迫自己答應他的條件,拉下臉說道:“成縣長,這事等戰打完了把董事們召集起來共同決定吧。再說……。”

  成銳弟一看羅望不上套,進門時就陰沉的臉色泛出青色,不容羅望說完,一擺手說句:“你看著辦吧。”起身出了辦公室,羅望跟出門,說道:“成縣長走好。”成銳弟頭都沒回帶著人走了,劉甲扭頭對羅望做了個鬼臉,羅望用手指了一下銀行的方向。等這些人走遠,扶著車子慢慢往前走,腦子里把成銳弟的話反復過了幾遍,銀行也就到了。

  劉元柱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聽完羅望的話笑著說:“學滑頭了,說話吐一半留一半,要是成銳弟知道全年核算下來盈利不菲,還不把肺氣炸了。你打算怎么了結,這可是大事。”

  羅望笑道:“是他自己不聽我講完,以為要讓縣政府和他自己掏錢。我打算花錢買回那兩成干股,花點小錢就能解決,算不得大事,只要讓這貨再也無法插手面粉廠就行,下午我就去談。”

  “產品銷往青海沒有問題,以劉紀分號為依托事情成了一半,新疆那邊你打算怎樣和烏拉思曼合作?從惡人身上獲利無異于與虎謀皮吶。”

  “也是沒有辦法,烏拉思曼之言也有道理,我的底線是合作,只作交易,不談合伙,這是原則。”

  “大體上講,是成銳弟搶糧誣人于先,愚蠢貪心于后,我支持你,既然這樣,把青海分號交給你吧。”劉元柱舊話重提,羅望還是沒有應承。

  兩人聊到戰事,劉元柱不無擔憂的說:“這股紅軍一路打過來,在甘肅境內沒有在一個地方落腳,進入河西想站穩腳跟是很難的,敗亡它省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羅望說:“勝敗是明擺著的,快點結束吧,老百姓本就苦焦,這下被刮的精窮,不知啥時候才能喘過氣來。……,他們其實是很守規矩的,真是不明白啊。”

  劉甲來了,兩人不再談這個話題,羅望問:“今天是咋回事?成銳弟帶上那么多人巴巴地跑來找我。”

  劉甲說:“哪兒呀,我昨天下午發了通告,縣長大人今天要看效果,體會一下政府的權威,說透了就是抖一抖縣長的威風,一大早就召集工作人員親自帶隊上街檢查,幾條街走完,沒見幾家商鋪開門,縣長大人就想親口動員商號開門營業,結果第二家就出了事,開門的是一五十來歲的小腳女人,起初見到這么多身穿公家制服的人,嚇的直打哆嗦,等縣長和聲細語講完一大通道理,女人露出憤怒的神情,腰也挺起來了,調門也高了:“鬧了半天你就是那個吃野糧食長大的縣長啊,我大兒子前年抓兵了,小兒子征夫了,就因著給學生兵賣了幾雙鞋,幾塊毛氈,你們就把店里的貨日弄個干干凈凈,這會子道理講的花兒一樣,要我開門營業,開門我賣啥,老娘賣身有人要嗎?”那家男人慌忙出來把女人拉進了門。知道吃野糧食是什么意思,就是驢馬牛羊、豺狼虎豹之類的牲口。成縣長當時臉就綠了,好不容易緩過勁,從達盛昌出來臉又變成了青的。哥,你把縣長大人怎么了?”

  “是他自己不懂經商之道,看不懂賬,貪婪。……。”羅望說完,劉甲道:“他搶你的錢糧,你眛他股利,貪官對奸商,一還一報,誰也不吃虧。”

  羅望站起來拍了下劉甲肩頭說:“不奸成嗎!走了”沖劉元柱報拳一揖。

  劉元柱道:“世道險惡,方才使人心奸,這無關良善與否,好人越奸,壞人越難混,奸對于好人來講是生存智慧。”

  羅望原打算自己到縣政府和成銳弟談,成銳弟卻等不及了,回到辦公室立馬起草一份協議,帶人再次來到達盛昌,要求羅望簽字畫押,羅望看了一遍說:“既然縣長執意如此,羅某從命,不如我吃虧吃到底,把你名下的兩成股份買下吧,按原價,算是給您賠個不是,也望縣長有機會了關照我才好。”

  以為占了便宜的成銳弟欣然接受,一掃之前的不快,直贊羅望做事大氣。

  馬九旺的警告打亂了吳燕山的復仇計劃,只好另作打算,他不想把小花蕊繼續留在軍中,黃昏宿營時,小聲對一身男裝的小花蕊說:“今晚口令發布后,你脫離部隊,以催糧為借口回甘州,住大車店等著我,報仇的事戰打完再說。”“哥,因為馬九旺吧,我不走,你別攆我,哥,他們就是地獄里的惡鬼,他們的話你別信。”早飯時小花蕊看到了馬九旺。

  小花蕊說話聲音有些高,趙胖子聽見湊過來說:“大哥,讓師傅留下吧,兄弟們能保護好師傅。”

  趙胖子七人在牧場生活了兩個多月,一直尊稱小花蕊為師傅,小花蕊隨軍后,緊隨其左右,夜間宿營也圍在四周,不讓任何人靠近。吳燕山沒再言語,走開幾步,注視著不遠處排成品字形的兩小一大三個軍賬。那是總指揮部,不時有軍官進入最大的軍賬,前面整齊的排列了許多警衛和軍馬。吳燕山知道,這是團級以上軍官要開會。

  起風了,被土兵和軍馬踩踏松散的黃土隨風揚起,一陣一陣地飄散開來,軍賬前面的軍馬有點躁動,很快被制服,恢復了隊形,吳燕山看見了馬九旺,他跺了下腳,會到帳篷。

  馬九旺來晚了,佩著授帶的值日軍官沒難為他,掀起門簾放進去,軍賬內已有四十多人,馬元海一旁的馬彪好像是說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惹的馬元海捋著胡須哈哈大笑,值日軍官高聲報告:“報告長官,人已到齊。”馬元海止住笑聲說道:“接到尖兵報告,已到達肅州的紅軍先頭部隊有折返跡象,他們這是要干嘛?是在打我高臺、臨澤、甘州的主意嘛。自明日起,部隊讓開大道,遠離縣城、村鎮,沿祁連山擺開陣勢。一旦發現共匪有占據縣城、村鎮建立他們的什么蘇啥、蘇啥,日阿奶奶地忘了,”馬彪小聲提醒“蘇維埃。”“對,是叫蘇維埃國,立馬聚殲。參謀長,宣布命令。”

  會后,韓起茂帶著自己部隊的幾個團級軍官返回營地時,問自己右后方的馬九旺:“怎么遲了?”馬九旺說:“報旅長,給一營長和營副斷了一下兩兄弟的家務事。”說著,自己先笑了,韓起茂笑道:“那兩個的家務,日阿奶奶地你斷不清的,剛才馬師長給總指揮講的就是他們哥倆睡錯了女人打架的事,誰叫他們娶媳婦娶了雙生子。下次你批假時注意點,讓哥倆單獨回去,時間給一樣長,天數批成雙數,男人女人不就全公平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反正誰睡不是個睡。”

  馬九旺笑道:“還是旅長高明,就是不知道將來生孩子算哥的還是算弟的,要不是打仗,我是不會讓哥倆一起回家的,”

  韓起茂說:“本就是一筆糊涂賬,只要不是孩子他爺爺的就行。”眾人哄笑著到了韓起茂軍賬前,馬九旺他們敬禮后離去,韓起茂對馬生海說聲:“傳馬福壽。”掀起門簾進了賬篷,躺在毛氈上。

  月亮升起來了,霧蒙蒙的,不太亮,星星就格外的稠密,清冷的月亮外套了一個碩大的圓圈,當地人把它叫風圈,預示著明天會有風。吳燕山已在賬內坐了許久,小花蕊的話一遍又一遍地響起“他們就是地獄里的惡鬼,”他知道小花蕊還是存了在戰場上乘亂報仇的心思。自語一句:“不行,得讓她走、不然會壞事。”轉身走向士兵露營地,從圍成圈坐在一起的八人中拉起小花蕊進了賬篷,一會兒,小花蕊出來,打馬群里牽出馬,走到吳燕山面前說道:“哥,別忘了你說過的話。走了。”

  趙胖子七個人全站了起來,但誰也不敢過來。

  韓起茂的軍賬里點亮了一枝蠟燭,馬福壽和二十幾個身著便服的士兵立正站立,韓起茂已經部署完任務。

  馬福壽說:“明白了旅長,一旦共匪有留下不走的跡象,立馬把消息送過來。”韓起茂說:“再說一遍,軍牌保存好,憑軍牌你們能出入軍營,面見任何一級軍官。此戰打完,給你們記頭功,給重賞,去吧。”

  韓起茂把特訓班出來的人全部派到了高臺、臨澤、甘州及附近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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