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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聲:9

小說:甘州八聲 作者:那西河

  九

  呼嘯了幾天的西北風入夜時停了下來,被風撕扯著四分五裂的烏云聚在一起,天陰了一夜。

  雪是從凌晨開始下起的,很小,稀稀拉拉的白片零落地飄蕩著,凹凸不平的黃土地上僅是坑凹處有稀疏的幾團白,天極冷。

  這天是公歷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大都市的人叫元旦,也叫新年,是三元初始的意思,三元指歲元、月元和時元。

  對于地處偏遠的河西人來說,就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平常的都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窮苦人操心的是糧柜子里有沒有吃食,哪顧得上是啥日子。

  “生海,福壽他們出去幾天了?”韓起茂問道,馬生海說:“算今個是第五天。”

  “按說該回來了。”

  “旅長,昨晚你就說該回來了。”

  “是啊,真是急人吶。”

  賬外響起馬蹄聲,馬生海掀起門簾,一股冷風卷著塵土夾雜著雪沫兒沖進來,進來的是總指揮部的作戰參謀,嘴里嘮叨句:“好冷啊,”伸出了右手。參謀是馬元海從西寧帶過來的族侄,雖不帶長,軍銜卻不低,沒有向韓起茂行禮,韓起茂也不敢計較人家架子大,伸出右手握了握說:“大冷天馬參謀光臨,必是總指揮有重要任務下達。”

  “旅長,總指揮讓我過來問一聲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嗎?”

  韓起茂說:“沒有,生海,快去端一碗熱奶茶來。急也沒用,等吧。”

  馬生海出去沒多久就在外面大叫:“來了,旅長,他們回來了。”

  兩人出來一看,遠處山腳處,有幾個小黑點在移動,馬參謀從馬生海手里端過碗喝了幾口說:“這么遠,不定是誰呢。”接著又喝,一碗奶茶沒喝完,那幾匹馬上的人已經可以看清楚,正是馬福壽帶著六個人飛奔而來,到了近前滾鞍下馬,六人眉毛、胡須上均是白花花的一層霜,馬鼻子噴著粗重的白氣,身上冒著白色的霧。馬福壽踉蹌幾步站穩,剛要抬手敬禮,韓起茂一把拉進賬篷,大聲喝道:“馬生海,帶其他人下去休息,讓廚房送熱奶茶來。”把馬福壽按在馬扎子上問:“怎么樣?”

  “旅長,紅軍第五軍占領了高臺、臨澤縣城,他們號房子,加固城墻、城門,看樣子是不走了。”

  “等等,喝口熱茶,和我們一道去指揮部向總指揮報告。”韓起茂打斷馬福壽,要帶馬福壽去見馬元海,讓馬福壽露臉,提攜馬福壽。一連喝下幾碗熱奶茶,馬福壽緩過勁來,三人騎馬來到了指揮部。

  馬元海聽完報告,說道:“馬福壽、馬營長,好,你不僅搞清紅軍第五軍占居高臺、臨澤,三十軍在倪家營子一帶,弄清楚了他們的大致人數、火力情況,發現了甘俊堡的九軍和指揮部、電臺,太好了,你立了頭功。”馬福壽說:“報告總指揮,我們只回來了六人,高臺、倪家營子、甘浚堡都有我的人混雜在老百姓當中,當地也有我發展的人,如果情況發生變化,他們會送來情報,我軍進攻時也可以作內應。”

  馬元海捋著胡子說:“是條好漢,韓旅長強將手下無弱兵,好的很嘛。”隨即對韓起茂下命令道:“韓旅長,帶著你的全部人馬、甘州民團趕赴甘浚堡,打掉他們的指揮部,必須打爛通迅系統,讓共產黨紅軍成為三個孤軍,首尾不能呼應。一旦成功,立即電告我,你們得手后不要戀戰,返回倪家營子與馬師長合圍共匪。”對參謀說:“電令馬彪,切斷臨澤與高臺聯系,阻止紅軍三十軍、九軍增援高臺的部隊。粘住倪家營子的三十軍,等我全殲高臺五軍后進行合圍。其他五個旅及青海的民團,隨本總指揮包圍高臺。韓旅長,此戰的第一槍你要打響啊,我等你的好消息。出發吧。”

  一連串命令后,又叫來白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集合衛隊,隨我出發。此戰打勝后,我想辦法為你復職。去吧。”

  七天后的傍晚,韓起茂率部到了距甘浚堡二十里處的一個山灣子里,他命令部隊就地安營扎寨,不許埋鍋造飯,命馬福壽派人去找埋伏在堡子里的內線,弄清楚紅軍指揮部的準確位置。

  夜里馬福壽的人回來了,帶著一張標明指揮部位置的甘浚堡草圖。這是一個有百多戶人家的堡子,和河西諸多莊子一樣,四周是用黃土夯成的圍墻,當地人叫土圍子。韓起茂立即叫來炮連連長,命炮兵連夜靠近甘浚堡,在射程內構筑好炮兵陣地,以槍聲為號,第一輪打出四十發炮彈,如不成功,第二輪再打出四十發炮彈。

  持續了幾天的陰雪天今日稍稍放晴,太陽升起來了,只透出霧蒙蒙的黃色,經過一夜休整的部隊已經在山口處集合完畢,韓起茂陰冷地對二團長說聲:“出發吧。”就跳上了馬。

  部隊在距堡子二里地時停了下來,韓起茂用望遠鏡朝堡子里觀察許久,對身邊的馬生海說:“開槍。”馬生海舉起步槍。

  一聲槍響,緊跟著,僅有的四門炮吼叫起來,炮彈落在土圍子里,爆炸聲不很響,卻能看到土坯房被炸時升起來的煙柱。二團長在默默地數著炮彈炸響的聲音,數到四十響的時候,他拔出戰刀,大聲喊道:“尕娃們,給老子沖上去,”兩個騎兵營排著方陣,馬上的士兵揮動著戰刀沖向土圍子,后面的步兵和民團亂哄哄地跟在騎兵后面,上千人吼叫著“天門開了哇,殺呀,殺一個兩塊大洋啊”。

  炮聲停了,土圍子里響起清脆的步槍聲,槍聲很零亂,但極準,每一聲槍響,沖在第一排的騎兵就有一人落馬,這沒有影響騎兵的沖擊速度,眼看著第一排騎兵就要沖進土圍子,突然響起機關槍、沖鋒槍的嗒嗒聲,成排的軍馬翻滾倒地,騎兵像是被突兀地豎起的一堵墻擋住了,失去沖擊速度的騎兵立即成了靶子,來不及摘下肩上的步槍就紛紛落馬,沒人操控的戰馬亂了起來,沖鋒的騎兵退潮般地往回跑,把跟在后面的步兵和民團沖了個七零八落。

  韓起茂從望遠鏡中看的一清二楚,打馬跑到二團長旁邊,大吼道:“混蛋東西,斃了騎兵營長。”二團長不言聲抽出手槍,等騎兵營兩個營長靠近自己時,抬手就是兩槍,兩人應聲落馬,戰場上突然靜了下來,后退的步兵、騎兵全部停下腳步,目光聚集在兩個營長的戰馬身上。

  韓起茂大聲說:“膽敢后退者殺,新一團準備出擊。”傳令兵策馬奔向馬九旺的部隊,韓起茂一伸手從馬生海手里拿過步槍朝天開了一槍。

  炮聲又響起來,馬九旺也在默默地數著,當響到三十響時,對身邊的騎兵營馬營長說了一個字:“沖。”馬營長像箭一樣射了出去,一個營的騎兵比第一輪沖鋒氣勢上弱了許多,奇怪的是他們二三十騎排成一列,手里沒有戰刀,沒有喊殺聲,后面的步兵和民團也沒有跟進,炮聲停了,戰場上只有馬蹄聲和紅軍的步槍聲,有人落馬,后面的立即補上,距離土圍子四五十步遠時,馬停了下來,三百多顆手榴彈像烏鴉一樣飛向土圍子,手榴彈爆炸聲剛響起,接著又一群烏鴉飛起。步兵才嗷嗷叫著沖了上去,馬九旺騎馬沖在前面。

  騎兵飛躍過坍塌了的夯土圍墻,都是手持步槍,一邊射擊,一邊往里沖。

  韓起茂一看馬九旺得手,大叫:“全部人馬壓上去。”

  時間不長,槍聲停息下來。

  警衛排護衛著韓起茂和旅部的長官們是最后進堡子的,他看到成群的士兵、民團在哄搶著什么,問迎上來的馬九旺:“他們搶啥吶?”馬九旺說:“人頭,一個人頭兩塊大洋。”韓起茂停住馬沒有作聲,許久后接著問:“有活的嗎?”馬九旺說:“沒有,近三百紅軍尸體,幾個受傷的也被砍了頭。”沉默一會兒,馬九旺說:“他們的主力向西逃了,追不?”韓起茂沒有回答馬九旺的問話,說道:“去指揮部看看。”

  這是堡子里唯一一院磚木結構的房子,應該屬于堡子里最富裕的人家,房子已經被炸成一堆瓦礫,堂屋臺階上有許多散亂的電線和金屬片,還有幾具無頭尸體。韓起茂轉過馬頭對機要處長說:“給總指揮發報,我旅突襲成功,打掉了電臺。”又對馬九旺說:“追不得啊,九旺,今天的突襲,我們傷亡怕是在五百人以上,他們的戰斗力遠超我們想像,追上去占不到一點便宜。也就是仗著人多,不然我們未必打得贏。哎,你的這種打法很新奇,給你記功。”

  突襲成功,韓起茂把部隊重新拉回山灣里休整。他將馬九旺叫到軍賬內,很熱情地讓坐、上茶。

  韓起茂旅的三個團中,馬九旺收編馬中英的騎兵營劃歸二團后,二團成了戰斗力最強的部隊。“四馬拒孫”之戰中,二團打的很好,屢立戰功,此次突襲,韓起茂仍然讓二團打頭陣,想一舉成功,不料進攻失敗,損失慘重,到是新一團突破防線,率先沖了進去,兩相比較,高低立顯,韓起茂找來馬九旺既是想修復一下關系,讓馬九旺在接下來的戰斗中更好的為自己賣命,也是想聽聽馬九旺的想法。

  “旅長,我們的打法太過老套,騎兵持刀沖鋒,步兵緊隨其后,氣勢上很震撼,但傷亡過重,一旦騎兵受挫就顯出亂象,很容易崩潰,”馬九旺毫無保留地說著自己的想法。“旅長,我搜集了這股紅軍近兩年的資料,有報上登的,也有我軍中朋友提供的,他們十幾萬人從江西、四川一路走、一路打,沒有潰散,打到陜西只剩三萬余人,剩下來的這些人信念之堅、戰力之強是百里挑一。反觀我方,雖然人多勢眾,但是,士兵只是在長官的命令下、為了那幾個賞錢賣力。這戰不好打呀,即使勝了,代價會很大。旅長。”

  “還有,旅長,放縱士兵用人頭領賞錢,不好吧。”

  韓起茂喝了口奶茶說:“九旺喝茶,我們新征的兵、民團沒上過戰場,縱容他們殺人、砍頭能激出血性,是好事,就不要計較了,接下來的戰你覺得該怎么打?”

  “旅長,以我的愚見,選他們人數少,相對好打的一部分殲滅,震懾其它紅軍,對主力圍而不打,談判。”

  韓起茂起身在賬內走了幾個來回,說道:“怕是很難,馬長官最初也是這樣的想法,現在情況不一樣吶,九旺,做好不惜一切代價死戰的打算吧。”

  馬九旺回到自己住地,機要人員送來一份西寧一號臺發來的電報,內容是:“斬盡殺絕,不留后患,不能讓其落地生根,更不須任其逃竄。”馬九旺長嘆一口氣,這才明白韓起茂的話是誰的意思,他知道,甘州戰場上團以上軍官收到這份電報的不止自己一人。

  馬元海行動很慢,用八天時間才完成對高臺的包圍。坐在軍賬內,盯著小桌上的兩份電報,一份是韓起茂突襲成功的來電,一份是西寧長官署的命令,與馬九旺看到的一樣。

  按他原來的想法,自己近五萬人馬慢吞吞地逼近高臺,紅五軍迫于壓力,定會棄城而去,沒想到圍城完畢,從望遠鏡里看到的是城墻上人頭攢動,完全是死守的架勢,就在攻與不攻之間猶豫時,西寧的命令到了,馬元海只得下達了次日凌晨以兩顆綠色信號彈為令,四面同時攻城的命令。

  天已完全放睛,太陽露出了大半個臉,傳令兵手里握著信號槍緊盯著馬元海,從凌晨等到現在,馬元海遲遲沒有下達命令,只用望遠鏡一次又一次注視著城墻,傳令兵不知道長官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看見他臉色陰晴不定。

  馬元海又一次舉起望遠鏡,傳令兵心里一陣緊張,也舉起了信號槍,馬元海緩緩地放下放下望遠鏡,咬了咬牙,一揮手大喊:“發射。”傳令兵扣動了扳機,剎那間,高臺城四周響起嗚嗚嗚的牛角號聲,那是參與進攻民團的號令,地面微微顫動起來,機槍聲、火炮聲響起,近萬人吼叫著撲向城墻,馬元海再次拿起望遠鏡。看到槍彈打到城墻上濺不起一點土星子,炮彈打上去也只是炸出一個不大的小坑,守城的紅軍在城墻外面澆上水,凍成了冰,給城墻穿上了結實的鎧甲。士兵還沒靠近城墻就成排地倒下,槍炮聲尚未停止,攻城部隊就退了下來,他知道其它三面情形也應該差不多,大聲喊道:“白俊,傳令停止進攻,各旅長官到軍賬來。”

  小花蕊離開部隊后,吳燕山心定了下來,跟隨馬彪部隊在高臺與臨澤之間的戈壁灘上筑起一道防線。高臺攻城戰打響三天后的中午,兩匹馬向馬彪的軍賬飛奔而來,時間不長,吳燕山就接到準備戰斗的命令,部隊進入陣地不久,一團塵土在戈壁灘上揚起,一支紅軍騎兵沖向陣地,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支巨大的箭射向守軍,銳不可擋,馬彪的騎兵團迎了上去,這支箭沒有絲毫遲緩,把騎兵團的陣形從中劈開,直撲步兵陣地。在平坦的戈壁灘上,步兵根本無法阻止騎兵強有力的沖擊,眼看著這只紅軍騎兵就要沖過步兵防線,傳令兵飛馬到了吳燕山近前,沒有下馬,大聲說:“寇營長,馬師長命你出擊,打亂他們的陣形。”吳燕山答聲:“好。”拔刀大叫一聲:“兄弟們,跟我上,”率先打馬沖了出去。

  馬彪立在馬上,用望遠鏡看著吳燕山的三百余騎沖鋒,他們的姿態與馬家軍不同,人伏在馬鞍上,刀尖指向后下方,兩軍快要碰觸時,三百余騎齊刷刷地亮出戰刀,每五匹馬結成一個戰斗小組,像一把把短刀刺向馬陣,只一個來回,那支射向陣地的巨箭被攔腰斬斷,紅軍騎兵的進攻勢頭緩了下來,馬彪命令道:“所有騎兵壓上去。”一時間,近萬騎兵在戈壁灘上卷起無數團的塵土,遮蓋住了太陽,喊殺聲和馬蹄聲傳的很遠,仿佛陣陣雷聲在轟隆作響,天空暗了下來。

  廝殺持續到太陽偏西,幾百紅軍騎兵沖出戰團,向倪家營子方向退去。

  塵土落了下來,馬家軍士兵紛紛下馬,他們沒有尋找自己受傷的同伴,而是在成堆的尸體中尋找紅軍士兵,每找到一個,都會有許多人圍上去哄搶,一個人搶到人頭,就會呼喊著跳上馬飛奔,人頭搶完了,就開始搶奪失去主人的馬匹,槍支、戰刀,吳燕山的人馬沒有參與哄搶,全在馬上靜靜地看著,吳燕山回頭看看自己的身后,已是不足二百騎,許多人還帶著傷,命令道:“下馬,找到自己兄弟抬回去。”說完,打馬朝自己營地走去,一個士兵策馬迎上來說:“寇營長,馬師長請你過去。”

  快到軍賬時,馬彪迎了上來,吩咐衛兵扶吳燕山下馬,拉住吳燕山進了軍賬,遞給他一塊手巾說:“擦把臉。就坐那兒喘口氣兒。”又朝外喊:“來人,上茶。”

  各部陣亡人數報了上來,馬彪一屁股坐在毛氈上,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身邊的人說:“五千四百七十余人,天爺,這是些啥人啊,才三千人,就殺我五千多人,這仗咋打成這樣了,一仗就填進去一個騎兵團。馬長官啊,真得要徹底消滅他們,那得死多少人。”

  幾個參謀人員和吳燕山都默不作聲。

  呆坐良久,馬彪強打精神,安排參謀長重新整編騎兵部隊,補充任命陣亡軍官,將自己從青海帶來的民團全部劃歸吳燕山指揮,任命吳燕山為民團團長,把戰報及軍官任命上報到西寧長官署和指揮部。做完這些,疲憊地躺在毛氈上,用軍帽蓋住臉,沉沉的睡著了。

  吳燕山讓手下把自己部隊陣亡的一百二十幾名士兵全部抬到營地,一一核對后命令挖坑深埋。凍實了的沙土地異常堅硬,坑挖的很慢,有兩個士兵議論著:“那么多民夫是干嘛的,讓我們挖坑,”

  “民夫哪兒挖坑了,你聞聞這是啥味兒?”

  吳燕山跳下去揪住兩人扔到上面,命他們互扇十個耳光,大聲說:“弟兄們,這些死去的人都是我們的兄弟,是他們的死換回了我們的生,你們忍心讓他們暴尸荒野喂野狼野狗嗎?誰不是爹娘生的,誰能保證明天的戰場上一定活著回來,挖,深埋后還要踩實。”

  吳燕山也聞到了一股燒肉的焦香味,他知道這些民夫根本就不想挖坑埋人,只是把陣亡士兵一層層碼起來焚燒了事。

  馬彪不知睡了多久,賬外的說話聲吵醒了他,坐起一看,天已黑了下來,問道:“外面是誰?”警衛答到:“報告師長,是韓旅長。”馬彪起身出來,招呼韓起茂進了賬篷,吩咐警衛上晚飯、上茶,請韓起茂坐定問道:“韓旅長,你那邊情況如何?”

  韓起茂說:“雖然突襲成功,打掉了共匪指揮部,但傷亡慘重,五百多人陣亡,還斃了兩營長,共匪那邊死亡二百多。”

  馬彪說:“老兄啊,我都羞于開口吶,你的人送來消息說有三千多紅軍騎兵來犯,一戰下來,死了五千多,一個團的騎兵呀,這才叫慘重。”

  警衛端上兩大碗羊肉湯,兩人不再說話,很快吃完,韓起茂問道:“明天怎么打,請師長示下,”

  “兄弟,按總指揮命令,我們把倪家營子、臨澤圍起來就是了,圍而不打,等著。”馬彪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韓起茂看,韓起茂起身說:“就聽師長的,圍而不打,總指揮的命令就是如此。等吧”嘿嘿干笑兩聲告辭而去。

  這天夜里,戈壁灘上四面八方的野狼聞著味道蜂擁而至,士兵們在狼的嚎叫聲中度過心神不寧的一夜。

  此后,狼群就一直尾隨著馬家軍,那兒戰斗激烈,哪兒就有狼群出沒。

  出乎預料的是,等了十天方才收到馬元海拿下高臺、部隊開往倪家營子的電報。韓起茂看完電報,來到馬彪軍賬,兩人對坐著喝奶茶,他們都從各自的渠道得知了高臺的戰況,兩碗奶茶喝完,最終還是韓起茂憋不住開了口:“死了近萬人吶。三千人守城,五萬人馬攻城,用了半個月,死亡近萬官兵拿下高臺,還砍下戰死了的紅軍軍長腦袋掛在城門口示眾,這戰是勝了還是敗了!”

  “勝了,毋庸置疑是勝了,馬長官只要求消滅共匪,奪回地盤,其它的嘛,就顧不上了,韓旅長,這戰可是為你打的喲。”馬彪喝了口奶茶接著說:“騎一旅白旅長死的才叫個壯烈吶。騎一旅最先攻進城,巷戰中死傷大半,自己也殺紅了眼,在總指揮軍賬前看到百十個捆綁著的紅軍俘虜,拔刀沖上去亂砍,殺了幾個人后,捆綁俘虜的繩索也被砍開了,白旅長被打翻在地,看守的警衛慌忙開槍,等俘虜被殺光,白旅長已是首身分離,四肢分家了。”兩人正議論著,機要處送來電報稱包圍臨澤的部隊發來電報,共匪突破包圍,向倪家營子方向逃竄,怎么辦?馬彪看了一眼韓起茂,命令道:“回電,只許尾隨,不許攻擊。”韓起茂說:“師長英明,不出兩天總指揮就會趕到,那時圍殲就好。”

  馬家軍把紅軍主力合圍在倪家營子,馬元海接受高臺之戰的教訓,把所有火炮,連同甘州各縣庫房里的彈丸炮和散落民間的土炮全部集中送到了倪家營子。猛烈的炮火持續轟擊了兩天。

  在河西農村,倪家營子算是比較大的村落,稀稀拉拉地分布著上百個夯土圍成的院落,四周沒有土圍子。

  第三天凌晨,馬元海從望遠鏡里看到,整個村落里已經沒有一間完好的房屋,村頭的白楊樹林也被炸的橫七豎八,覺得可以發起進攻了。他命令炮兵再進行一輪轟擊,然后,六個團的步兵從三面發起沖鋒。一個旅的騎兵列隊等在村東頭的開闊地上,他以為村子里的紅軍一定擋不住步兵的進攻,會從這兒逃出來,那時,等著他們的就是騎兵的戰刀。當牛角號響過,密密麻麻的步兵嗷嗷叫喊著接近村子邊緣時,數不清的紅軍士兵從泥土中鉆了出來,密集的子彈打倒沖在前面的人,步兵退了下來,馬元海又命騎兵沖鋒,少量的騎兵到是沖進了村子,但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就這樣步騎交替著沖上去,被打回來,一直到日落方息。

  這樣的戰斗竟然打了九天,村外坡地、溝渠都被死人、死馬填平,部隊已經顧不上統計傷亡人數,更別說是抬下死傷的同伴。

  這個不為人知的西部村落四周,白天是人與人廝殺的戰場。狼群聚集在村外的高地上,撐起前肢,昂著頭,瞇著眼注視著人類一個接一個倒下,后面的人又踩著同伴的尸體沖上去、退下來。夜間就成了它們的天堂,數以萬計的野狼肆意地享用著人類用自己的肉體為它們提供的盛宴,宴席太過豐盛,狼群之間不用爭搶,沒有嚎叫。太陽升起時,它們自覺地退回高地,把戰場還給人類,讓人們接著廝殺。

  第十天清晨,天似乎亮的很早,太陽升起時,準備沖鋒的部隊已集結完畢,馬元海左右兩邊站立的軍官全部用望遠鏡看著村子,村外坡地已經凍成了一片血紅的冰面,太陽光下,反射過來的光線映照到士兵和軍官身上,人的臉上、身上都是通紅的血色。

  馬元海一揮手,牛角號凄厲地響起,步兵沖了上去,沒有人再嗷嗷叫,只聽得見士兵粗重的喘息聲。沒有了前幾天那樣密集槍聲的阻擊,士兵進了村子,突然間,密密麻麻的手榴彈飛了過來,隨著爆炸聲,成片的士兵騰空飛起,然后,一群手持步槍、大刀、長矛、木棍的紅軍士兵沖過來,雙方絞殺成一團,馬家軍的士兵頂不住了,退出村子,村外的曠野里、樹林中、血紅色的坡地上,每幾個馬家軍士兵圍著一個紅軍在拼殺,人們忘了手里握著槍,像是回到了冷兵器時代,全憑手里的武器在格斗,一個紅軍士兵倒下,幾把刺刀就會捅進他的身體,但這群紅軍士兵顯得那樣絕決,一步也不后退。

  人在這時候已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人,一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

  軍官們都吃驚地看著戰場,馬元海大腦中一片空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等他意識到事情不對頭,急命騎兵沖上去增援時,已經晚了,紅軍在村東頭騎兵和步兵的空隙間撕開了一個口子,大部隊突出了包圍圈。

  馬元海急命馬彪帶著騎兵粘上去,緊跟紅軍,一旦他們停住腳就組織部隊圍殲。

  過了兩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馬彪帶領部隊回到倪家營子,向馬元海報告,自己尾隨紅軍到達一個叫西洞堡的地方中了埋伏,損失一個團。紅軍主力部隊掉頭向倪家營子開來。馬元海哪里相信會發生如此荒誕的事,派出小股部隊前去偵察,結果確有其事,馬元海立即命令部隊撤出倪家營子。當晚紅軍重新進駐村子。馬家軍只用了一夜,二次包圍了鮮血浸透了的倪家營子,開始了第二次屠殺。

  即便如此,馬元海仍舊沒有實現全殲紅軍于倪家營子的目標,紅軍化整為零,有幾股成功突圍。

  馬元海想不明白、馬家軍所有官兵都想不明白,逃出牢籠的猛虎為什么又自己回到籠子里。

  戰后,馬元海、馬彪、韓起茂三人共同審訊了抓獲的一位紅軍軍長,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委,這位軍長神態安祥,一言不發。被押解到西寧,馬步芳親自審訊,他淡淡地說:“我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死而無憾!”再不吐一個字,馬步芳不甘心,想用親情瓦解他的意志,讓他和被俘后被迫服苦役的妻子見面。他只對妻子說了四個字“不要害怕!”這位軍長最后死于炮刑,臨刑前說:“讓我洗個澡吧,干凈些去見馬克思,顯得體面。”直到被綁在大炮口上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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