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睜開雙眼的時候,一點點映入眼簾,逐漸清晰的是幾個人關切的眼神。
分別是方平、跟他一同進京的竹籬村的鄰居荀夫子、李郎中二人。
還有臉上堆滿笑容的提名客棧的錢掌柜。
方展發現所有人都在驚異的看著他。
他立刻一呆,然后緩緩低下頭,回想著昏倒之前的事。
他記得很清楚,每一個細節都沒落下,他雖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但肯定是遇到了。
他又看了一眼眼前幾人的反應,尤其是父親。
方平眼里全是不信。
方展沒有問,他立刻站起,在屋子里面找來一面銅鏡,透過鏡子,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里映入他的臉龐,方展仔細的察看著。
臉上沒有什么問題。
繼續仔細看下去,他立刻大驚。
只見自己的瞳孔在里圈似乎還有一重。
緩緩移動雙眼,那一重略小的瞳孔似附在自己原有的瞳孔之上。
他死死的盯著鏡子,仔仔細細看了很多遍,最終確定自己的眼睛里確確實實還有另一重瞳孔。
方展放下鏡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李郎中是竹籬村的郎中,也是方展家鄉遠近馳名的神醫。
此時讓他坐到床邊,拿起他的手腕,探指搭脈。
過了一會兒,說道:“身體上并無大礙,只是有些心神紊亂。眼睛的事一時摸不清。不過不必擔心,我給你開幾服安神的藥喝下。”
方展還是心緒不寧,強打精神,緩緩點頭。
荀夫子和李郎中此次進京是為了訪友,在這里另開了一間房,說是陪同方展考完之后,一同返程。也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方平向錢掌柜問了去藥鋪的路,出了提名客棧。
等抓好了藥回到客房時,卻發現方展已不在房里。
他出了房門,準備去問問荀夫子和李郎中。
經過一間通鋪客房時,突然聽到方展的聲音自里面傳了出來。
方平站到門口,見方展坐在最中間的一張桌子上。
屋子里其他的人,或在鋪上,或坐在地上,共有十幾人,圍在一起,只聽他一個人在說話。
只見方展拇指輕輕搓弄食指、中指,放在臉旁。
邊搓邊說:“空氣里都是濕濕的,粘粘的。如果用手一搓,都能感到那種滑滑的感覺。”
“一股發霉的味道,刺進鼻子里面,很難受。”
“四下里漆黑一片,我明明能夠感覺到空氣的濕滑,明明能夠聞到發霉的味道。”
“可是我沒有手,沒有腳,卻有感覺。”
“那是讓人憋到崩潰的發狂,可是你卻無處宣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時候,哪怕是有一只螞蟻、一只蝴蝶、甚至一只蒼蠅都是好的。”
“可是,沒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媽的!什么都沒有!偏偏有我自己!”
“你們可知道“沒有”這兩個字有多可怕!”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現在是什么時間?你們有誰能告訴我?”
這時有人說道:“現在是天幕九年,今天是三月十四日。你七七八八的說了一大堆,說夠了沒有!”
方展沒有理會他,晃著頭,嘴里喃喃道:“天慕九年……天幕?這一任的皇帝是哪一位?”
先前說話那人叫單啟功,是會試的第二名。
回答道:“武凌皇帝的長子,原來的太子殿下,當今圣上的名諱豈是胡亂說出口的!”
方展“哼”了一聲:“是他?”
單啟功怒道:“你敢對當今圣上不敬!”
門口“啪嗒”一聲,方平抓來的藥包掉在地上,他幾步跨進來。
方展原先一直是背對著他,方平一扳他的肩膀。
方展轉過頭來,看著方平,突然一臉懵懂,眨了眨眼:“爹,你去哪了?”
方平仔細觀看他的眼睛,發現方展的眼睛竟然恢復正常,說道:“跟爹回去。”
方展看著他的臉:“怎么了?”
方平搖搖頭:“沒事,走,回去。”
說完又對著其他人說道:“各位對不住了,我兒子染了風寒,燒的糊涂了,他說什么,自己都不知道。還請各位見諒!”
單啟功一抱肩,滿臉的不屑:“燒成這樣,就好好歇著,你作為頭籌“會元”,到處亂跑,胡說八道,成何體統!”
方平趕緊一施禮:“對不住了列位,我們這便回去。”說完,拉起方展,撿起藥包,急忙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方平翻了翻方展的眼睛:“兒子,你這眼睛可好了,爹去煎藥,把藥喝了,明天參加殿試。好不好?”
方平拿著藥包走了出去,回頭又說道:“好好歇著。”
自己的兒子什么樣子,當爹的最是清楚不過了。
方展生來崇文厭武,七歲時跟同村的小伙伴尚可打了一架。
結果被尚可打得掉了兩顆牙齒,但他卻有著一股死不服輸的勁兒,最后反倒是一直追打著尚可。
但打架歸打架,加上李佟李郎中的女兒李玄衣,三人一直是村里公認的死黨。
后來一點點長大,尚可和李玄衣學了武,方展因為從不好勇斗狠,便學了文。
這一學,可就一發不收,天幕八年鄉試時拔頭籌,獲衍州“解元”,天幕九年即今年會試時再拔頭籌,獲全國“會元”。
他作為“會元”,在這提名客棧里,也早已被人知曉。
其他學子們無不對他另眼相看,包括客棧的錢掌柜。
錢掌柜中午還一臉恭維的對他說:“方公子明日殿試,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能再拔頭籌,可就是名副其實的連中三元了,真是可喜可賀!”
方平在客棧的廚房里煎著藥,錢掌柜走了進來,笑呵呵的說道:“方老爹,不必擔心,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敢保證,他明日能高中狀元。”
方平回頭一笑:“借你吉言,我倒并不奢望他能高中狀元,能夠進行殿試,就已經成了,至于結果怎樣,還要看天意。”
錢掌柜一臉神秘的說道:“肯定能成,你可知為什么?”
方平轉頭疑惑的看著他。
錢掌柜笑道:“多年前有一位學子,就住在提名客棧,殿試的前一晚,他到護城河邊上洗了個手,第二天就高中狀元。此后便有了這狀元池洗手的風俗,那位學子,與你家方公子長得幾乎一樣,這可不是太巧了么?”
方平臉色一緊,冷冷的看了一眼錢掌柜:“說笑了,那么多年,你怎會記住那位學子的樣貌?”
錢掌柜定定的看著方平:“你們一來,我就覺得眼熟,據說多年前的那位狀元后來起了天大的變故,并未赴任,從此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我在想,倘若你年輕個二十歲,臉上并沒有這片傷疤,可不就是那位狀元本人嗎?”
方平站起身,回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也記錯了!我就是山村里的一個老老實實的織簍人,我織的竹簍可是天下一絕,你要不要見識一下?”說完,端著藥壺走了出去。
方平端著藥壺快要走到客房時,遠遠地就聽到方展在房里一聲慘叫。聲音可怖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