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長刀迎面斬來。
人群在沸騰。
不過蘇宴移步側閃，就讓對方的刀斬落空，僅僅在他的盔甲邊緣擦出一點點火花。下一秒，黑色大劍削落了對手的頭顱，一張男人的臉在半空中旋轉九圈落地，面朝藍天，眨眼三下，嘴角上翹落地。這具尸體脖頸上空蕩蕩的創口橫截面平滑如鏡，如同噴泉般濺射起一注格外妖異的殷紅色。
一朵血肉之花綻放在半空。
“收工。”
大劍收回劍鞘，周圍人群沸騰到了極點。
“天吶嚕！那可是黑蚺啊，五十多個人的大型匪徒幫就這樣被他一個人干掉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那個‘大劍’嗎，不就是一個三流狩魔人嗎？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你們不知道吧，這些年來他發了瘋一樣接任務，已經是一個銀勛狩魔人了，以前一直以為他很弱來著，現在他的賞金可高啦。”
蘇宴突然轉過身，大喊道：“無路賽！你們這些家伙吵死啦！趕緊把死人拖走啊！難道讓他們發爛發臭啊！還是說這種活也要本大爺來干！”
附近的人們連忙閉上嘴巴，匆匆將橫貫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尸體拖走。此時一個胖得像個圓球似的男人從擁擠的人群中鉆了出來，他走起路時脂肪一顫一顫的，臉上溢滿菊花樣的笑容。他在蘇宴身邊止步，接著艱難地彎起他那因肥胖而略顯滑稽的腰對蘇宴行禮，說道：“真是萬分感謝‘大劍’閣下所做的一切。”
“去感謝你的錢吧。”蘇宴扭頭朝后面喊了聲，“喂，小妄，收錢了。”
女孩已經長大了，現在看上去有十三歲的模樣。她的模樣經過時光的洗滌改變了不少，原本可愛的臉蛋如今魅惑得令人發狂，左眼下的那顆淚痣使她更添幾分美艷，尤其是那兩條足以讓每個男人墮落成野獸的纖細修長的腿，看得那胖子在不斷地咽口水。
忽然間一個巴掌輕輕拍在胖子的滿臉肥肉上，胖子剛要發怒，才發現是蘇宴，就瞬間笑了。蘇宴正摟著胖子的肩膀，笑嘻嘻地問道：“那是我女兒，長得不錯吧？”
胖子笑了起來：“嘿嘿，您的女兒簡直就如同童話中的公主一般美麗。”
“你說的沒錯，這可是我最得意的事情。”蘇宴也笑著，忽然他聲音一冷，“我說胖子，收起你的口水，敢這樣看我女兒，要不是今天老子心情不錯，你下面那條長蟲早被我剁爛了。”
胖子突然感覺胯下生寒。
蘇宴放開胖子，對阮璟妄說道：“我先去酒吧了。”
“別喝那么多酒，不準喝醉，因為我抬不動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趴菜。”
蘇宴轉身離開。
阮璟妄走到胖子前，攤手手掌示意。胖子從懷里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囊放到那雪白的手上，阮璟妄掂了掂，瞇眼說道：“少了一點。”
胖子搓著手說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委托‘大劍’先生了，這次就收我便宜些吧。”
“不行！每粒金子都是他用命拼回來的，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聽到這句話的蘇宴回過頭，頷首說道：“小家伙說得沒錯，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胖子這才苦著臉，從懷里掏出另一個錢囊。
倚靠在酒吧的木椅上，蘇宴在煙酒中沉浮，杯盞下肚后已有幾分醉意。恍惚的視線中忽然有幾個人坐了下來，他打了個酒嗝說道：“你們瞎了啊，要喝酒不會上別的地方去嗎？這張桌子是我的。”
木桌對面擺放著牛奶和面包，那是蘇宴給阮璟妄準備的，但是坐下來的這群不速之客里，其中一個男人皺著眉想要把這些礙手的東西移開。冷不防的，一把黑色大劍猛然砍在桌子上，劍刃深深嵌進桌子的實木中，眼看再過一厘米就要斬斷男人的手掌。于是男人的表情變得憤怒起來，正要站起身，卻給身側一只白皙的手攔住了。
“您好，‘大劍’閣下，我是鷹之團的團長白鳳。我想邀請您加入我們傭兵團，如果閣下答應的話，我承諾會給閣下銀勛級傭兵的待遇。”
說話的是個格外俊美的長發男人，銀發藍眸，臉龐宛如陶瓷娃娃般精致，眼眸中卻埋藏著不易察覺的冷漠與孤高，若非他說話的聲音極富磁性，就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女人。他穿戴著做工華麗的銀灰色輕型甲胄，肩甲和胸甲處有優美的流線形線條，手中頭盔狹長的閉合處形狀像是鷹喙。他的甲胄與頭盔被擦得雪亮，一塵不染，與廢土酒吧內骯臟、頹靡的氣息格格不入。這樣精致如同貴族般的人不該出現在小鎮上，畢竟這里只是窮鄉僻野。
“傭兵？就是那些只要有錢，就可以去戰場當炮灰的傭兵？”蘇宴注視著面前這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聲音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不去不去，我不會為任何人打仗，我只為自己。哦不，現在還得加上一個，為了我的寶貝女兒。知道嗎先生們，養女兒可花錢了，你得給她買漂亮衣服，得讓她喝牛奶和吃面包，得教她識字教她劍術，這還不止兒，還得小心哪個混蛋小子打她的主意……唉，雖然我沒養過兒子，不過我敢肯定養女兒比養兒子要累多了。”
聽著明顯偏離了的話題，這位俊美的團長仍然耐心說道：“閣下說笑了，雖然傭兵需要上戰場，但是報酬比閣下當狩魔人要高得多。您如今是銀勛級狩魔人，即使他日成為金勛級狩魔人，一次狩獵到手的賞金，依然不如我們傭兵團中銅勛級傭兵的月俸多。您是一位難得可貴的人才，我想您也知道該如何取舍。”
“啰嗦死了，都走開，我女兒快來了。我得趁她來之前再喝幾杯，要不然她肯定又要數落我了。”蘇宴掏了掏耳朵，下了逐客令。
“悉聽尊便。我們會在鎮上停留一禮拜，我期待你能夠回心轉意。順帶一提，我們來自溫達姆城，此行受吾等主人的命令前來招募你，請務必考慮清楚啊……”白鳳率站起身來，率眾走出酒吧門口，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蘇宴閣下。”
蘇宴一怔，沉默地吐出煙霧，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就在鷹之團離開的時候，阮璟妄走了過來在蘇宴面前坐下。空中彌漫的沉重煙草味讓她透不過氣來，她捏著鼻子蹙起好看的眉毛，顯然對于蘇宴悶悶不樂的樣子很是好奇。
“剛才那女人是誰？”
“那是男的，他們是個傭兵團，想讓我加入他們。”
“傭兵？我聽說過誒，很厲害的，你答應了沒有？”
蘇宴搖搖頭。
“為什么不答應？”
“笨蛋就是笨蛋，雇傭兵和狩魔人是不一樣的！你要知道狩魔人出任務都是獨自行動，自由度很高，所以我才可以把你帶在身邊的。但是雇傭兵是要上戰場的，或許是去墮落之線上和使徒打仗，或許是去參與各國之間亂七八糟的刺殺和火拼之類的，總之一上戰場沒有幾個月回不來，而且也不能把你帶在身邊。”
“我已經會揮劍了，你那個大鐵塊我也拿得動了。”
“大鐵塊你個頭，它啊有個非常非常浪漫的名字，叫‘長吻之器’呢。你知道前文明有一種叫長吻鱷的怪獸嗎？這把劍的長度就和那些大怪獸一樣長，是暴力美學的最好詮釋啊……嘿，量你這個小腦袋也聽不懂我在講什么吧，畢竟我以前也是個對未來抱有美好憧憬的浪漫的人啊。”
蘇宴手指摩挲著黑色大劍變鈍的劍刃，目光帶著些許追憶。
阮璟妄聽得傻傻的，幾年來她從未見過蘇宴如此溫柔的樣子，他此刻撫劍的樣子像極了在輕撫自己愛人，眼中盡是盛放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愛憐。
“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她低頭咬了一口面包。
“你保護你個頭啊，你看看鎮上那些混蛋盯著你的眼光，哪一個不想把你生吞活剝了，要不是我在你身邊，那些混蛋早把你吃了，我可不放心把你留下來。”
“哈哈哈……”
“你笑什么？”
“莎蘭姐姐說，有時候你就像一只老母雞。”
“什么？那個臭女人敢這么說我，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數日之后，兩人啟程回星湖鎮。
蘇宴仍然騎著他那匹夏爾馬慢悠悠地散著步，夏爾馬已經老了，不復以前那樣高大，不過蘇宴并沒有拋棄這個老伙伴，或許是因為日久生情吧。
“別跑太快，笨蛋，小心摔跤。”蘇宴對遠處的阮璟妄喊道。少女總是愛在蘇宴身邊跑來跑去，有時候會拋下蘇宴跑開一段距離，接著又像風似的跑回來。朦朧晨光下的她笑靨如花，在過去的時光里，阮璟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似乎已經從童年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正午，他們在一片小樹林邊休息。阮璟妄正清點著行囊，里面裝著一件件玲瓏小巧的物什，那是將要送給星湖鎮上的人們的禮物。蘇宴在旁邊一臉心痛地說著：“不用買這么多東西吧？”
“這是給莎蘭姐姐的，她總送給我們食物，而且你老在人家酒吧賒帳。”阮璟妄白了蘇宴一眼，繼續翻動著里面的東西，“還有這是給捷度的，這是給小里基特的，他們也很照顧咱們呢。”
蘇宴抱著大劍，沒好氣地說道：“艾薇兒的酒吧還是我開的呢……而且我平時也很照顧他們呀，又不見他們買禮物給我。”
“別這么小氣啦，要跟大家處好關系，懂嗎？”
“切，又是艾薇兒那女人教你的吧，我早跟她說過別教你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才不是亂七八糟呢。”
蘇宴正想再數落她幾句，忽然臉色一凝，他猛然站了起來，視線聚焦在樹林外的一個山坡處。此時正是烈日當空，遠處是一片熠熠生輝的金色，恍惚間有數道黑影出現在那個山坡上，并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收拾東西，我們該走了。”蘇宴低聲說。
阮璟妄也沒有多問，行李收拾好之后兩人上了馬，夏爾馬像風一樣穿行在金燦燦的荒原上，遠遠地繞過了那幫人。
“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跑什么？”
“笨蛋，有種東西叫第六感，總之聽我的準沒錯。”
數日之后，兩人回到了星湖鎮。
“那他媽可是老子的血汗錢啊。”
酒吧里，少女正忙著分發禮物，蘇宴深深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啊，現在小鎮上誰不羨慕我們的前圣堂武士，蘇宴大人有個漂亮溫柔的好女兒呀。”艾薇兒說著端著兩杯浮滿泡沫的啤酒放到蘇宴桌上，拉開木椅也坐了下來。
“哼，他們何止羨慕，還想把她從我手上拐跑吧。”
“她終究要嫁人的啊，難道你要守著她一輩子啊？”
“我不放心啊……她童年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終究要自己去面對的。”
“反正在她十六歲之前，我是不會讓人拐走她的。”
“哈哈，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混蛋小子嗎？”
蘇宴悶了一口酒，別過頭去不說話。
“艾薇兒，最近小心點兒。”
“怎么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上次出任務我遇到一支前來招募我的傭兵團，團長是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他們來自溫達姆城。你說，怎么會有這么一支簡直就像貴族一樣的家伙從米特蘭首都千里迢迢地趕來這處窮鄉僻壤呢？我懷疑……”
“你啊，我看你是多心了。你殺了那個伯爵的兒子這件事都過去幾年了啊，而且現在墮落之線的戰事又那么緊張，誰會來注意你這個廢土上的狩魔人啊。”
“真是巧合就好了……關鍵是我回來的路上就感覺自己被盯上了。”
“瞎想什么呢，就算他們真懷疑到你身上了，大家都不會說的。”艾薇兒喝完自己那杯，視線落在蘇宴的酒杯上，“草，喝完啊，你養魚呢。”
“你說得對……去他媽的狗屁教廷。”
蘇宴猛吸一口煙，接著一口氣了喝光手中的啤酒。
翌日清晨。
“小妄，幫我買酒去。”蘇宴在自己的臥室里醒來，頭還蒙在被子里就往外喊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ｍ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買！”阮璟妄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還有，別喝酒了，我已經做好早餐了哦。”
“真嚴厲哦，到底誰才是大人吶？”蘇宴無奈地從被窩爬起來，“早餐什么的還是呆會兒再吃吧，我先去酒吧買點酒。”
“遲早我叫莎蘭姐姐不賣給你。”
“她敢？”
大劍松松垮垮地背在劍鞘上，蘇宴換上了件干凈的皮甲，推開門，他打著呵欠走向了廣場的酒吧。似乎還很早的原因，整個星湖鎮顯得很安靜，蘇宴一路上甚至連鳥蟲的鳴叫也沒有聽見。他也樂得清靜，只是有點……安靜得太過詭異了。
當蘇宴走到廣場時徹底怔住了，雙腿灌滿鉛一樣沉。
廣場上一片地獄的景象。
到處掛滿了殘破的肉糜和骨頭，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有些鮮活的血肉此刻還在蠕動著，血液不住地從冒著熱氣的臟器或殘肢中涌出來，匯聚成一片足以漫過腳底的血海，地面已被血水徹底澆灌成暗紅色。一片血海中橫躺著一個個人，或者說，一具具尸體，昔日那一張張鮮活的熟悉面孔，如今卻永遠定格在茫然與恐懼上。難怪今天會這么安靜，因為鎮上的人都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吱呀。
云深不知處酒吧的木門被人推開，一個漂亮的男人走了出來，一襲泛著銀輝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他手上的細劍淌滿了鮮血，嘴角與胸襟前殘留著一大片血漬與碎末。燦爛陽光之下，他微笑地看向蘇宴。
“早安，蘇宴閣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