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防疫和喪葬工作,還有城外難民現狀的文書都被調來了,蘇彧接過后,就分了一半給沈括,然后兩人要了筆紙,開始統計歸納了。
路上蘇彧已經教了沈括圖表的制作。
實際統計的時候,沈括邊做邊問,很快就學會了,兩大摞文書,最終變成五張紙,看著上面的數據,蘇彧感覺有什么堵在了胸口一般。
他嗓子干啞的問道:“除卻冬天凍死的五萬一千二百三十七人外,每天還有一百多人死亡,這種情況,從四年前就開始持續了?”
何中立沒由的有些心虛。
頓了頓,他才解釋道:“都是餓死的,官府有布粥,但是不可能吃飽,如果沒人接濟,老弱病殘之人,熬不過去的……”
“并非,并非是不救。”
“而是朝廷沒錢,起初黃河決堤,整個河北千里黃泛,朝廷這幾年財政都沒緩過來,最初城外難民多達五十余萬……”
“光是賑災,每天消耗的銀錢,都有數萬貫。”
“慶歷八年,朝廷連軍費都欠發了,才勉強保證每日有粥可布,幫城外難民趕在冬天之前,搭了帳篷和茅屋。”
“可終究,養不起這么多難民,河北各地也要賑災呢。”
“慶歷八年耗費錢糧兩千兩百余萬貫;皇祐一年,耗費八百萬貫;皇祐二年,大水退去一些,組織難民返鄉,開銷又大了,耗費一千四百萬貫;皇祐三年,冬日又是大雪,為了盡力避免死人,朝廷花費了一千一百萬貫。”
“蘇大人,是真沒錢了。”
“每天死百余人,真不多,東京城內,每天也有幾十場喪事呢,就算生老病死,也有人該死去的,這是世間常態。”
并非是何中立不把死人當數。
而是世間本來就是這個理,你再上心也沒用,國家財政就那么多錢,黃河決堤,整個河北糜爛,這幾年又連年賑災,已然掏空了國庫,國家連戰爭都打不起了。
遼國和西夏的使者,天天在鴻臚寺咋呼著要開戰。
而大宋這邊只能當沒聽到……
憋屈不?
沒辦法啊,沒錢怎么打!
“……說到底還是缺錢啊。”
“可不是么!”
蘇彧感慨,何中立趕緊附和,然后偷偷瞄著蘇彧,他是打聽好了的,這位十歲封爵,原因就是給朝廷財政找了一條出路。
蜂窩煤,那是大進項。
而且,他還發明了白酒,汝南王府每年要多幾百萬貫的進項,這筆錢,官家不可能不插手,說不定汝南王要分一半給官家……
這位小蘇大人,隨便就是百萬千萬級的大項目,而且還分文不取。
自己這般訴訴苦,小蘇大人會不會再拿個項目出來幫朝廷緩解緩解財政壓力?如果真有的話,自己也能沾點功勞吧……
“何大人,難民平日怎么用水?”
“啊?哦,這個無需擔心,汴京是四水之都,有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金水河穿過城市,難民逐水而居,靠攏城門,早先也打了幾口井,總之,不會缺水的。”
“排泄呢?”
“這個,難民營內都有糞池,也修了茅廁,一般人都會去那里解決,營中雖然臟亂了一些,但還不至于滿地穢物。”
“熱水派發了嗎?”
“匯通商行的確有組織人去做,他們建立了八個熱水亭,但是……沒人領,又不是要泡茶,平日里喝水,捧一抔河水就可以了,井里的水也清涼,四月份了,洗澡用熱水都麻煩,河里一鉆就完事了。”
“……”
蘇彧沉默了,他以為免費的東西必然會受到追捧,但是,他忽略了這個時代人們的普遍習慣,人們并不覺得涼白開和生水有什么區別……
捏了捏眉心,蘇彧問道:“死人怎么處理的?”
何中立不知道蘇彧在頭疼什么,只好繼續答道:“難民營分屬西水門、安上門、宣化門、上善水門、東水門安置,五門共設難民營三處。”
“西水門獨設一營。”
“安上門與宣化門相近,在城南,地盤也最大,所以是最大的一處難民營。”
“上善水門和東水門抵近,地區稍小,難民營規模與西水門相近,三處難民營,分別喚做西營、南營、東營。”
“西營和東營差不多都有七萬人,南營有十一二萬。”
“具體數量,并不清楚。”
“根據三營的方位,我們在西南,東南兩個方向,于各十里的路程處,找了一塊荒地,當做亂葬崗,稱為西坑和東坑。”
“其實,這兩坑四年前就有了。”
“今年不過是在旁邊挖了一個更大的,堆一層人,就填一層土……”
“應該沒問題吧?”
何中立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總覺得面前這位主比誰都要講究,尋常沒問題的事情,可能在他眼里,就有天大的問題。
也確實有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蘇彧當即皺眉問道:“填石灰了嗎?”
“沒……”
土不要錢,石灰可是要錢的,這玩意能夠處理尸體,何中立是知曉的,可是亂葬崗那么大的位置,堆一層尸體就鋪一層石灰,那得要多少錢?
這不是,近四年都沒啥事嗎?
沒必要這么小心吧?
何中立覺得沒必要如此講究,但是蘇彧卻站了起來,對一旁記錄的沈括說道:“讓葉明仁給我準備石灰,大量的石灰。”
“從今天起,所有尸體先鋪石灰再填土。”
“之前處理尸體的,是衙役嗎?”
說著蘇彧又轉向了何中立,何中立當即回答道:“不是,開封府雖然統領著兩千四百多號衙役、巡卒,卻也沒這個人手去做這個。”
“城內的治安、防火,都需要這些人手。”
“在內城,每兩百步就有一處巡捕亭,要有三五人守著,防止有人偷搶作惡,光這一項,每日就需要千余人排班。”
“再加上外城治安,還有雜七雜八的事情。”
“人真不夠……”
“所以,運送尸體,我們一直都是雇傭城中倒夜香的雜工去做,只是累積到二月中雪停的時候,死人太多,夜香工忙不過來,才由魏指揮和唐指揮領著八百巡卒處理的。”
“那半個月,城內的治安都緊張兮兮呢。”
蘇彧聽完,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幾下,說道:“何大人,方便把那幾日運過尸體的巡卒都叫回府衙中讓我看看嗎?”
“這,好吧,錢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