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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對弈

小說:峰境 作者:遠柏

  老舊劍爐遽然生出明火,出現了一雙由深紫色火星凝聚的眼眸,大喝一聲:“住手!”

  話未落音,揮劍直搗黃龍的高瘦劍客如被無數無形藤蔓所束縛,保持著出劍姿勢僵硬在原地,宛若一座鮮活的石雕。

  陳活著聞聲后毛孔全開,背脊骨上冷汗直冒,回頭一看真見鬼了,那雙由深紫色火星凝聚的眼眸正與他正眼對視。

  一座會說人話的劍爐,如何能叫陳活著不膽戰心驚。

  少年又扭頭一看,發現那名高瘦劍客僵硬在原地,而在他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背態岣嶁的老頭。

  陳活著一臉不可思議,吳老頭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讓這么一位劍術高超的劍客靜止不前,就如同動用了某種深不可測的秘術一般。

  陳活著揉了揉眼睛,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難不成平日乖僻邪謬的吳老頭,其實是一位避世隱居于小鎮的大能?

  陳活著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這個念頭隨之煙消云散。

  高瘦劍客雖被壓制軀體,卻依舊能自如談吐:“松濤門弟子林漣,拜見吳九劍師叔。”

  陳活著如被驚雷砸中腦袋,一時間張口難合,感情這長袍劍客與吳老頭還是同門?

  陳活著細想之后又覺得牛頭不搭馬嘴,吳老頭可是葫蘆鎮方圓百里遠近聞名的大鐵師,又怎會與這些在尋常人眼中,屬天外天人外人的神仙中人搭上關系?

  這個疑問陳活著縱是想破了腦袋也不可能得出答案,便干脆不再去鉆牛角尖,陳活著還嫌自個多管閑事,要不然也不用在吳老頭的面前這般難看,往后給他送豆腐腦少不了冷嘲熱諷。

  想到這陳活著就頭疼欲裂,早知如此,剛才就該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來,若吳老頭真是藏龍臥虎的高手,也好讓他眼前一亮不是,憑著先前積攢下來的情誼,說不定還能從那家伙身上學回一招半式。

  當陳活著感受到身后那座劍爐散發出來的溫度時,立刻便止住了這些天馬行空荒誕不經的念頭,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去。

  吳老頭的目光晦澀不明,淡淡地對那高瘦劍客說道:“你認錯人了。”

  如石像僵化的高瘦劍客笑道:“桑海滄田時過境遷,一轉眼師叔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即便師侄認不出師叔來,也斷不可能認錯這座劍爐。”

  吳老頭雙手負在身后,踱步與高瘦劍客擦肩而過。

  他來到那座會說話的劍爐前,渾然不顧陳活著咋舌的神色,伸出滿是褶皺老繭的手,不顧燙手的溫度,輕輕撫過劍爐,而劍爐之中那雙由火星凝聚的雙目,始終目不轉睛地望著老頭,似有些無奈亦有些唏噓。

  吳老頭收回手,指尖上一塵不染,打自他與這座劍爐相依為命開始,他便不曾虧待過它一回,這只劍爐以生鐵為食,一頓就得吃七八斤生鐵,吳老頭便縮衣減食勒緊褲頭帶也要喂足十斤,不僅如此,吳老頭每天還要拎著抹布反復給劍爐打掃灰塵,而這座劍爐也懂得知恩圖報,給吳老頭鑄造過好幾把傳世神兵,只不過要驅動這座劍爐鑄劍,代價實在是太大,所以吳老頭十年才鑄一劍。

  陳活著留意著吳老頭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待那只劍爐如親生骨肉一般,眼中盡是憐愛和依依不舍,這一點陳活著倒是可以理解,就像一些刀客會把手中的刀當做生命如出一轍,刀在人在,刀毀人亡。

  吳老頭回過身,平靜如水地說道:“你走吧。”

  高瘦劍客怔了一下,隨即說道:“想必師叔早已對我們的行蹤洞若觀火了,若是取不到那只天工劍爐,又如何回去?”

  原來那只會說人話的劍爐,名謂天工。

  吳老頭攤手說道:“關我鳥事?”

  高瘦劍客有些錯愕,從不曾想那位他口口聲聲喊作師叔的老頭,竟是如此無賴之徒:“吳師叔,恕晚輩直言,天工劍爐本就是松濤門的鎮山寶物,你如此豪取搶奪與強盜賊寇有何區別?”

  吳老頭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底下滑稽的笑話,呵呵笑道:“天工劍爐是老師祖欽點傳授于我,又怎能算是豪取搶奪?既然老師祖把劍爐傳給了我,我愛咋樣就咋樣,我愛把它放在這受日曬雨淋風吹雨打,又如何?”

  高瘦劍客一時間無言以對,臉上的五官逐漸斂作一團。

  吳老頭雙手攏袖,站在那只天工劍爐與那位長袍劍客之間,語氣肅穆了些許,卻仍是撇不開那一身寒酸氣:“當年老夫離開松濤門,自斷長生塔,將掌教之位讓給你們師父,全因無意卷入那場功名利祿的紛爭之中,也甘愿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生老病死順其自然,于老夫而言這座劍爐便是我的性命,誰也別想取走它,老夫知道你們的師父在想什么,老夫也了解他的為人,他不過是在想如今的吳九劍已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廢人,為了盡可能地免去枝節,干脆便派你們來搶回天工劍爐,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其余的同伴都在鎮子那間財神客棧住下了,打算伺機而動,對不對?”

  吳老頭又搖頭嘆息道:“老夫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他就不能再多等上幾天,等老夫這把老骨頭長埋黃土,到其時再來取劍爐亦為時不晚,又何須急在這一時半刻?”

  高瘦劍客用盡氣力想要掙脫纏繞周身的無形束縛,可任他如何驅動氣機,皆是徒勞無功之舉,而且他越是奮力掙扎,那些無形的束縛便愈發收緊,猶如一張巨碩無形的蛛網沼澤,落入其中的獵物越是用力便越是深陷其中。

  高瘦劍客終于摁耐不住心中的怒意,暴露出真實的面目道:“老家伙,你想要糊弄誰呢?你根本就沒有自斷長生塔!否則你這一身神通從何而來?既然你不肯將劍爐乖乖交出,那就休怪我們請來掌教親自出手,怕是到時候你這只老狐貍插翅也難逃。”

  吳老頭大袖一揮,束縛于長袍劍客左右的無形氣機霎時消弭無蹤:“老夫告訴你,甭想用你們掌教來壓我,老夫與他相識的年頭,你小子還是你爹褲襠里頭一顆尚未發芽的種子,你家掌教幾斤幾兩老夫清楚得很。”

  高瘦劍客竭力壓下滿腔怒意,雙手卻是青筋暴漲,一縱身便想要躍出院子,吳老頭卻連忙喊停道:“走正門。”

  高瘦劍客抬頭望了眼天空,冷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一旁的陳活著目瞪口呆,吳老頭眼尖過人,當即便做了個氣歸丹田的動作,給這場少年眼中驚天地泣鬼神的對弈,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高瘦劍客來到前院,喉嚨莫名涌出一口熱流,卻被他硬生生咽回肚腸。

  三樓跌二樓,再被莫名氣機點中要害鎖住二樓,一時半會難以破繭,如今的高瘦劍客只等同于一位一樓武者。

  高瘦劍客眼神陰郁,不敢再逗留片刻,本想大步縱身掠走,但境界大跌后只能老老實實地從正門走出。

  在瓦房旁的一條狹隘過道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蹲著一位腳踩木屐睡意惺忪的男人,他吸了一口老木煙斗,只留下一團濃厚的煙霧,之后不見其影,只余煙霧繚繞。

  至此狐假虎威的吳老頭才在暗地下松了口氣,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位高居松濤門鰲頭座椅的男人仍不愿放他一馬。

  吳老頭年幼時為了生計,不得不拜入松濤門下學藝習武,可他唯一的志趣便是鍛造鐵器,他從前的志向是打造出一把天底下舉世無雙的神兵利器,即便是當初老祖駕鶴西去時,極力舉薦他為松濤門的下一任掌門,可因為不愿牽涉進那場渾濁泥沙之中,他婉言拒絕。

  本以為自破長生塔淡出漩渦,便能活得與世無爭逍遙自在,如今看來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么些年來他切身領悟了一個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世道只能用拳頭來講道理,所有的逍遙自在也只有拳頭能夠換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那孫子登上松濤門的掌門之位,更不該自破長生塔。

  如今在老頭的心中,僅存的念想便是那座不成氣候的劍山,還有那位被鎖于深宮高墻之中的女子。

  吳老頭將重重思緒拋之腦后,平復心境,好在先前嘴饞跑到蘇生巷找陳震討豆腐腦喝,剛好順便去嘮叨陳活著那小子幾句,突然感知到掛在門前的風鈴橫生異象,其實他與那只風鈴心有靈犀,有點類似于家家戶戶門前的鐵門環,有人闖入屋子吳老頭便能夠迅速知會,所以他時常大搖大擺地夜不閉戶晝不關門,先前的動靜分明是有不速之客闖門而入,便急忙拉上陳震來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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