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不見神態變化的海妖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也隨之變得古怪離奇,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內藏錦繡的少年居然會如此不堪一擊,難道這是少年的謀略?
眼前是了結少年的大好時期,亦能不費吹灰之力奪得那件苦苦尋覓的東西,它離開海水已有些時候,修為道行本來就不如那些大妖強橫,出水太久難免會橫生枝節,所以海妖沒有繼續徘徊不定,顯露出手背的鋒芒倒刺大步走近少年。
流裙少女從海灘上艱難爬起,義無反顧地擋在少年跟前,她將那根不過手指粗的木棍橫在身前,縱然那頭海妖步步逼近,她卻不曾后退半步,目光堅定異常。
海妖眼神玩味,不過憑空推出一只手,流裙少女便被無形氣流推開,踉蹌地跌出五六步,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如沐血海的少年,毫無遮擋地癱倒在那頭怪物跟前,像極了案板上的魚肉,沒有一丁點的辦法。
芒刺轟然砸下,陳活著的胸膛血肉模糊,眼見就要無力回天,可在奄奄垂絕之際,那道徘徊于丹田的寒冷氣息突然涌出,仿佛絲絲游蛇穿過血脈,最后于心脈處凝聚,形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固若金湯般守護著這座搖搖欲墜的城池。
陳活著分明能夠感受到,胸口的傷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那縷縷寒流如同滋潤大地的甘霖,而他這具茍延殘喘的軀體則旱逢甘露,肆意吸收著這份恩賜。
一瞬之后陳活著喘起大氣,猶如秋末隆冬枯竭萎靡的天地萬物春回大地。
陳活著恢復了神識后,艱難地從松軟沙灘爬起,他一手撐著膝蓋單膝跪地,回過頭看了眼被吹卷在地的流裙少女,又抬首與那頭怪物肅然正視,渾然不懼那頭氣勢洶洶的海妖。
陳活著露出一個云淡風輕的笑意,并非就此認命的意思,他只是覺得能夠有機會為喜歡的人去死,也不失為幸事一樁,即使她從不曾捅破那層薄如蟬翼的情愫,他也心甘情愿。
海面上的烏云瀑布悄然飄至岸邊,云端電閃雷鳴,蒼穹之上黑墨壓頂,整片沙灘噼里啪啦地下起滂沱大雨。
這漫天大雨著實是應時對景,陳活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任由雨線抽打臉頰,手里捏著破碎一角的牡蠣殼,他有些后悔沒有帶上那把烏漆嘛黑的柴刀。
思緒在陳活著的心湖一點而過,他堅定地邁出步子,拖著殘軀走向那頭同樣正迎面走來的海妖,手中的鮮血依舊血流如注,順著指尖不斷滴落,在沙灘上拖出一條猩紅血帶。
流裙少女想要阻止少年,但為時已晚,少年如入魔怔般似沖向那頭面目猙獰的海妖,顯而易見,他鐵了心要與那頭怪物玉石俱焚。
流裙少女淚流滿面,不顧一切地撲向少年,腳下一沉不慎踩中了一道泥坑,整個人再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竹籃也脫手飛出了好幾丈。
流裙少女崴腳后難行半步,更別談去阻止少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愈發遠去,她抓住一把海沙聲嘶力竭。
而此刻的陳活著雙目如印金箔,前額青筋暴現,與那日斬殺大蟒如出一轍,只不過與那日相比,眼下的陳活著無比清醒,對于那道從丹田迸發出來的力量亦是了然于心。
海妖微抬頭顱,似對少年的堅韌有所驚嘆亦有所惋惜。
陳活著宛如一道光,眨眼間貼至海妖的面前,那只破碎一角的牡蠣殼如線過豆腐,輕而易舉地劃開了那副密密麻麻的魚鱗,直接將海妖的左臂骨肉分離,動作間一氣呵成,沒有任何一絲拖泥帶水。
這便是吳飛俠所授的殺人技!
這一擊過后就連陳活著自己也不禁目瞪口呆,原來那姓吳的家伙沒有信口開河,他所教的拳腳功夫,果真是萬夫莫擋的殺人技,先前之所以笑稱為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繡腿,是因為自己武力淺薄,就像是根基不穩的空中樓閣,故而不能盡顯這套武路的威力,所謂千里馬配良人好馬配好鞍便是這個道理。
如今有了那位龍王爺的助力,這套武路可謂是如魚得水。
陳活著不愿錯失戰機,趁著海妖反應不及之隙,攻勢再次落向海妖的肩頭,不料海妖已有防備,右臂冷不丁地送出一記重拳,直中陳活著的虎腕,骨碎之聲清脆入耳。
海妖徹底沒有了要與陳活著拉扯的興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出一記重膝,轟然踢中陳活著的丹田部位。
陳活著吐出一口黃膽汁,臉色擠作一團,毫無還手的余地。
海妖目不斜視,任由黃白之物撲灑滿面,對于這頭嘗盡橫風大浪的怪物而言,這些不足一提的嘔吐物,難道會比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還要腥臭?
海妖擰轉手臂,顯出手背那些如同利刃鋒芒的道刺,左右開弓落向陳活著的心門。
陳活著極力反抗,無奈遍體鱗傷,雙眸之中的金色亦正在悄然散失。
眼見就要被海妖穿透心門,陳活著下意識地合上了眼,不敢再往下看,畢竟那都是自己的腸子啊,得多瘆人。
可就在那些倒刺離陳活著的胸口還有半尺之隙時,海妖突然定格如一尊石像,貪婪的目光遽然僵硬,逐漸轉變為驚慌失措。
有道人影勝若橫亙天際的流星,冒著滂沱大雨從鎮子一閃而過,瞬間便來到了苦海岸邊,更是不知何時與陳活著并肩而立。
陳活著等不到腸子流滿地的情形,當他再次睜開眼眸,卻見一位雙腕纏手的虬實漢子站在身旁。
來者正是學塾武師吳飛俠,只見他一臉的云淡風輕,一手抓著海妖的手腕,一手抓著一串啃得剩下一半的糖葫蘆。
陳活著又好氣又好笑,但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臉色又驟變鐵青,正要大喊著讓那不識好歹的家伙閃開。
誰知吳飛俠微微轉過頭,將剩下一半的糖葫蘆塞到陳活著的口中,堵住了陳活著的嗓門。
這位被陳活著和阿木戲稱為花拳繡腿的學塾武師,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一下脖子:“來,今日我讓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殺人技!”
陳活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向那驕傲自負的家伙投去一個將信將疑的目光。
吳飛俠神秘兮兮地挽嘴一笑。
陳活著竟是莫名感到心安。
約莫是覺得陳活著有些礙事,吳飛俠往陳活著的肩頭輕輕一拍,陳活著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托住,飛到了流裙少女的身旁,一屁股坐落在沙灘上。
暴雨灌頂,陳活著與流裙少女相視了一眼,后者強忍住抽泣點了點頭,似乎在告訴陳活著要對吳飛俠有信心。
此時陳活著才發現少女臉上滿布雨水沖刷不去的淚痕,一時間心痛不已,想要伸手替她抹去淚痕,可手腕被徹底震碎,才稍稍抬起便劇痛難忍。
之桃看出了陳活著的傷勢,從流裙上扯下一段紗布,仔細入微地給陳活著包扎裹纏,其實在此期間,在那一縷縷游離于經脈中的寒流沐浴下,陳活著的傷勢已漸漸開始恢復,震碎的骨頭逐一相連愈合。
看著之桃心無旁鷲地為自己包扎傷口的樣子,陳活著的心頭比喝了一桶黃糖水還要甜,還是一點都不摳嗓子那種,完全深陷于蜜河之中,似乎忘了眼前還有一場關乎生死的大戰。
吳飛俠噗地吐出硌牙的糖葫蘆沫渣,舔了舔嘴的糖碎殘渣,打量了一眼那頭若被無數無形藤蔓所束縛的海妖,平靜地說道:“過兩招?”
話未落音,吳飛俠便掃出一記鞭腿,勢若疾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快得肉眼難以尋辯。
不見那頭窮兇極惡的海妖有任何反應,便被踢飛出數十丈之外,落地以后炸出一聲巨響,松軟的沙灘仿佛遭遇天外隕石撞擊,凹陷出一個方圓數丈的深坑。
陳活著聞聲看去,啞口無言。
吳飛俠驀然回頭,向著心境起伏的少年眨了一下右眼:“記住了,天下武功無秀不破。”
緊接著吳飛俠拔地而起,于半空之上雙手成掌,做出一副泰山壓頂的姿態。
風雨如晦電閃雷鳴,海妖竭盡全力從大坑中爬起,望見懸浮于半空之上人影時,霎時心如死灰,早知如此就不該涉險走這么一趟,即便那是如假包換的真龍之珠。
海妖又極為不甘地望向那名盤坐于遠處的少年,剛才哪怕只是吃上一小口血肉,回到汪洋之中便能凝塑出真正的長生塔,可它卻偏偏垂涎著那少年體內的真龍元神,最終弄巧成拙,落得個百年修行灰飛煙滅的下場。
海妖心有不甘,收回視線后仰天咆哮,企圖與半空之上的漢子同歸于盡。
一道奪目的雷光于海面上綻放,半空之上的男子轟然落下,以漢子為中心的雨線似被某種氣機所炸開,向著四面八方飛濺,原先于沙灘之上的大坑再次再次深陷擴大。
波瀾平息,吳飛俠的腳踩著海妖的頭顱,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讓其腦漿四濺。
此時,漫天大雨之中,無故響起一陣震懾心神的鈴音。
有位年輕道士手執一只銅鈴穿過漫天雨線而來。
鈴鐺之音層層蕩漾,甚至蓋過了滾滾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