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活著看來和尚飲酒吃肉情有可原,說不好他陳活著出了家,也會與那大笑和尚是同道中人。
大笑和尚突然停下手中的雕工細活,飄飄欲仙地晃了晃酒壇,又咬下大口狗肉自言自語道:“狗肉滾一滾神仙站不穩吶,要我說做那天上的神仙作甚,還不如自由自在來得快哉。”
鎮子百姓都說大笑和尚無賴透頂,有甚者更是惡言相向說他患了失心瘋,可陳活著卻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雖然他素來對佛法禪語一竅不通,但他覺得終日把阿彌陀佛掛在嘴邊的不一定是佛,能夠順應本心才是真正的佛。
佛即是心。
思緒神游萬里之際,陳活著被阿木往前拉了一下,豆腐刀當啷地掉在了地上,只見紫鳳樓中走出一位年輕道士,桃木盤發儒雅清逸,腰間別著一只銅鈴鐺,若不是身上那襲深藍色道袍,換上一身寬衣博帶,簡直就是一活脫脫的學塾先生文人儒士。
年輕道士進紫鳳樓時走的是后門,當他雙手插袖走出紫鳳樓大門時,門前的花魁顯然未曾見過這般‘貴客’,紛紛拈袖輕笑,拋出媚態流露嬌嫵。
年輕道士滿臉漲紅直透脖子根,只好快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料在大街上踩中一塊瓜皮,蹲在巷子里頭的阿木激動不已,等待著年輕道士大展身手。
誰知那年輕道士踩中了瓜皮后,整個人向前滑出了五六步,身子如浮沉于海面的小舟般踉踉蹌蹌,最后砰地一聲撞在巷口旁的垃圾堆上,摔了個狗吃屎。
場面慘不忍睹,阿木卻像一根離弦的箭飛奔出去,在路過大笑和尚身旁時,恰好碰到了大笑和尚的手肘,土黃酒灑了和尚一臉。
陳活著拾起豆腐刀追出巷子外,阿木卻已大步流星地來到垃圾堆邊,扶起那位摔得七葷八素的年輕道士。
“高手,你無礙吧?”阿木倒是上道,藉此與道士拉起了關系。
青年道士揉了揉昏漲的腦袋,在阿木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
阿木噓寒問暖細致入微,就差給人家當兒子去了,要是黎掌柜見此一幕,不吐出一口老血來才怪,要知道他這當親爹的都不曾有過這等待遇。
年輕道士微微一笑,仍是不失風雅:“多謝施主。”
“高手,你這也太低調了吧,都踩上瓜皮了,還是不肯展露身手,果然有神仙風范。”阿木伸出拇指,贊口不絕。
年輕道士啊了一聲,又指著自己的鼻頭,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施主,你是在叫貧道?”
阿木目光灼熱地點了點頭:“難不成這附近還有高手不成?”
年輕道士終于聽出了言外之意,臉上露出一個生澀的笑容:“施主,你約莫是認錯人了,貧道乃髻霞山弟子,并非是什么高手。”
阿木打了個響指,湊到年輕道士的耳邊神秘兮兮道:“我懂我懂,正所謂財不可露眼,學不可賣弄,低調低調,高手你盡管放心,我絕對不會跟別人透露一言半句。”
年輕道士一臉茫然,如墜云霧之中。
阿木又警惕地掃了眼左右,確定長街上沒有閑人后,一把將陳活著拉到身邊來,很自然地奪過豆腐鋪子的命根。
陳活著急得馬上就要搶回來,可阿木卻死命護住豆腐刀,最后為了不在外人眼中出洋相,陳活著只好暫從了那缺心眼的家伙。
阿木恭恭敬敬地捧起豆腐刀:“高手,這是我倆的拜師禮,請你一定要收我倆為徒。”
年輕道士如遭雷擊,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陳活著毫不猶豫地賞給阿木一個暴粟,讓他把豆腐刀還回來,可阿木依舊誓死不從。
陳活著正要霸王硬上弓,年輕道士卻朝兩人做了一楫:“兩位施主,看來你們對髻霞山神往已久啊,只可惜貧道還有要事在身,下回要是有機會,貧道一定給你們好好說道說道髻霞山上的人文風情,如何?”
沒等兩人答話,年輕道士便溜之大吉,阿木還欲追去,卻被陳活著牢牢拽住衣領。
阿木心急火燎地回過頭道:“死啦死啦你做什么?那高手就要沒影了,趕緊松手讓我追去,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陳活著從阿木手中搶回豆腐刀,松開拽住阿木衣領的手,指了指邊上的垃圾堆:“這就是你說的絕世高手?”
阿木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
陳活著歪了歪脖子,搖著頭說道:“我勸你啊還不如隨我到黑風嶺,多砍上幾捆紫竹來得實際,至少能鍛煉體魄,你要是拜了那道士為師,還不得每日齋戒沐浴啊,吃不上肉喝不上酒,你看你會不會活活憋死。”
阿木嘶地吸了一口氣,揉著下巴默默陷入沉思。
陳活著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心中的想法:“說實話,我看不出那道士有什么通天本領,不過是踩中了一塊瓜皮罷了,這都能險些摔得魂飛魄散,依我看啊那年輕道士多半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即便他真答應要收你為徒,你也甭想在他身上學出些什么本事來,至于那坐什么髻霞山,看起來也不過爾爾。”
陳活著直抒己見,突然感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緊接著一股摻雜著土腥的濃郁酒味撲鼻而來,陳活著和阿木轉身一看,正是那瘋瘋癲癲的大笑和尚。
大笑和尚啃完了狗肉,收好木雕刻刀,上下打量著陳活著,剩余的土黃酒嘩啦啦地倒進口中,如入魔怔般哈哈大笑不止,手里頭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只破缽。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兩位施主一看便是樂善好施慈悲為懷之人,應受佛光萬丈,佛祖曾行割肉喂鷹之舉,以小愛換取大愛,功德無量,大愛無疆。”
黃袍和尚輕敲手中的缽碗道:“其實也沒啥事,老衲只是想跟兩位施主討口飯吃而已。”
阿木倒是利索,袖子輕拂,幾枚銅板清脆落入缽碗,雖然這無賴和尚總是在他家客棧蹭吃蹭喝賒賬不還,可從不見黎馬吝嗇那幾個不痛不癢的酒錢,只要大笑和尚有求上門,便好吃好喝地供起來。
至于大笑和尚則是心清如明鏡,不曾一日三餐都賴在酒家,只是每隔一段日子便會上門一趟,酒足飯飽后又大笑著離去。
其實阿木與陳活著一樣,對大笑和尚遠說不上反感,反倒很是好奇出家人飲酒出肉到底是如何一番感受,肚腸當真不會爛掉嗎?
大笑和尚又把破缽伸向陳活著。
陳活著當下正囊中羞澀,好不容易才摸出一枚銅板,不情不愿地放到破缽中,其實他大可不必施舍這枚銅板,只不過他仍對前些天在廊橋撿的那個大便宜耿耿于懷,佛家有消災解難一說,心誠則靈,如今他為佛祖貢獻了最后一枚銅板,也算是至精至誠了罷,好請佛祖消他心中魔障。
“誒!”黃袍和尚突然止住了大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黃袍和尚出奇地肅穆道:“年輕人,老衲見你骨骼驚奇,根骨極佳,是個練武奇才,倒不如拜老衲為師,老衲教你天下武功絕學,如何?”
陳活著頓時呆若木雞,一位是鎮子臭名昭著的瘋癲和尚,另一位是蘇生巷豆腐鋪子的少年,兩人之間向來沒有交集,可這個瘋癲和尚卻對他贊不絕口,竟還厚著臉皮說收他為徒,換作常人看來,一定會覺得這個和尚多半是少了哪一根筋。
陳活著醞釀語序,扛起豆腐刀禮節笑道:“嘿嘿,承蒙大師錯愛,我哪里是什么練武奇才,若要說做豆腐那我還在行,只不過我平日磨上兩斤黃豆便氣喘吁吁,身子骨虛得很,只怕是挨不住大師的拳眼,更無福領教這天下武功絕學。”
說罷,兩人不愿再多作逗留轉身離開。
黃袍僧人不以為然,一手掏耳一手托著破缽站在原地,腰間插著那把碧綠蒲扇,望著陳活著的背影呵呵大笑。
夜空飄落牛毛細雨,在月色下如同紛飛柳絮。
兩人原路折返豆腐鋪子,陳活著扛著豆腐刀疾步如風,這讓跟在后頭的阿木苦不堪言,他的腿本來就短,陳活著還走這么快,他哪里跟得上步伐。
“我說死啦死啦,你就不能等一等我?著急著趕著回家搖床板?這時辰學塾還未散學呢,之桃姑娘不在你搖個錘子床板?難道你還要往床板上鑿出個洞來不成?”
陳活著才不顧阿木能不能跟得上來,扯了下嘴角調侃道:“先前扛走我家豆腐刀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喊累?”